吴懿与高干两人,不像刘复有过实战经验,见到不少血肉模糊的襄邑伤亡士兵,先前那点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待又亲眼见到李永那被刀枪洞穿、死状凄惨的尸身,更是再也忍耐不住,扶墙呕吐起来,连话都说不出口。
刘复抱着手臂,斜靠在假山旁,嘴角噙着一丝戏谑的嘲笑,瞧着呕吐不止的吴懿和高干:“这就受不住了?啧啧啧,瞧你们这点出息!若是这般孬样,往后还怎么跟着本侯爷闯荡四方?”
他挺直腰板,拇指一翘反向点了点自己,语气张扬:“想当初,我随三郎从真定回曲阳,途中遭遇大股流民匪寇围袭!那阵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小爷可是眼都不眨,远战用弓,近战使刀,亲手杀翻了好几十个扑上来的贼胚!”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苍白的脸,嗤笑道:“若是都像你俩这般,见点血和尸首就呕到腿软,怕是早就尸骨无存,填了哪条荒沟野壑了!就这,还敢嚷嚷着要跟着我见世面?”
张梁没有拆他的台,与赵咨一同快步走向前院。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见到杜广和白绕的尸身,吐得稀哩哗啦的,跑回车上不敢出来。
刘府前院里,县令应余与县丞施畏也已赶到,正指挥着胥吏文书清点刘府人口,登记造册。所有私兵与家丁都被绳索捆绑,瑟缩着集中看押在院落一侧,等待后续发落。
当看到李永血迹斑斑的尸身被抬出,而刘虎却依然活着,还被赵咨的邯郸兵马严密控制时,应余与施畏顿时脸色煞白,惊骇之色难以掩饰!
应余立刻上前,强压着惊慌,故作镇定地对赵咨说道:
“赵县尉剿贼辛劳!然逆犯刘虎凶顽至此,竟敢戕害朝廷命官,实乃罪大恶极!此乃重犯,请赵县尉即刻将人犯移交本县看押,本官必亲自彻查,详文上报郡守,定将其明正典刑,以正国法!”
县丞施畏赶忙在一旁附和:“明府所言极是!刘虎系本县要犯,理应由我县羁押审讯。赵县尉援手之功,襄邑上下绝不敢忘,定当具文上报,为赵县尉请功……”
赵咨却纹丝不动,神色冷峻,打断二人的话,说道:“应明府、施县丞的好意,赵某心领了。这刘虎乃是我邯郸县行文过来,指名缉拿之人,事关重大。更何况,”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刀般扫过二人。
“李县尉不幸殉职,凶手是否确为刘虎,尚需仔细查证。现场混乱,难保没有其他贼人暗藏其中,行凶后趁乱逃脱。且并没有人能证明是刘虎所杀,刘虎嫌疑虽大,但凶徒恐另有他人,仍需要查明才是,此时断言,为时尚早。”
他比应余与施畏高上一截,往前踏上一步,居高临下盯着两人,语气愈发强硬,“襄邑县内防卫出现如此疏漏,致使县尉李永遇害,此事本身疑点重重。赵某虽是邯郸县尉,系属外官,然缉凶安民乃武职本分,不敢有丝毫懈怠。”
“为确保万无一失,防止刘虎脱逃或被凶徒灭口,确保此案水落石出。刘虎必须由我亲自率邯郸兵马看押!待案情审结,证据确凿之后,赵某自会移文陈留郡守及邯郸县府,依法秉公处置!”
应余被这番话气得脸色由白转青,急道:“赵县尉!你这是在质疑我襄邑县衙?莫非以为本官会包庇凶犯不成?此乃我襄邑地界,按律……”
“按律,跨州越郡缉拿要犯,本就需多方协查,谨慎行事!”赵咨毫不退让地顶了回去,“李县尉尸骨未寒,明府不去彻查护卫失职之责,反倒急于索要人犯,此举恐惹人非议!”
施畏见状,试图缓和:“赵县尉息怒,明府绝非此意,只是……”
“不必多言!”赵咨斩钉截铁,“人犯在我手中,最为稳妥。此事关乎一条县尉的人命,更是朝廷体面!若是再有人无端遭逢不测,这责任,怕是应明府也担待不起吧?”
末了,赵咨又指着李永与伤亡的襄邑士兵说道,“二位若是没事,不如先处理好人员的抚恤问题!”
双方僵持片刻,气氛降至冰点。应余与施畏被赵咨连消带打,句句戳中心中隐秘的担忧,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理由强行要人。
应余脸色铁青,最终只得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丢下一句:“好!好一个赵县尉!本官倒要看看,你如何向郡守交代!”
施畏匆匆跟上应余的步伐,也是面色难看地瞪了赵咨一眼,眼神中满是怨毒。
一场交接,就此不欢而散。
赵咨看着应余与施畏离去的背影,手按刀柄,目光愈发锐利而坚定。他知道,与襄邑县衙的正面较量,此刻才真正拉开序幕。
“公子,咱们算是和襄邑县里这两人结上梁子了。”赵咨说道。
“我就叫张梁,与人结个梁子算什么?!”张梁目送那二人消失在影壁拐角,转头对赵咨沉声道:“应余与施畏此番暂退,心中必然不甘。接下来几日,襄邑城内恐生变故,绝不会风平浪静。”
赵咨还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沉吟道:“公子,我想暂借联盛号工坊一用,利用地利,以图固守。”
张梁思索片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提议:“工坊虽大,却是临河而建,实乃绝地。我并非质疑赵兄之能,我们仅有百五十骑,而襄邑城中陈留兵马超过千人,绝非我等可以正面力敌之地。”
“公子说的是,我也没有指挥部下背水一战的能耐!”赵咨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我们撤离?”
“正是。”张梁点头,语气果断,“我等都是骑兵,工坊中还有不少富余马匹,且马蹄钉了掌,疾行也不怕。赵兄,你即刻带着刘虎及其子侄二人,轻装简从,全速返回邯郸。动作务必迅捷,不可有片刻延误,以免对方狗急跳墙,横生枝节。”
赵咨会意,当即拉过刘虎,直言道:“刘虎,我先带你去简单处理伤势。一会儿,我会将你缚在马背之上,路途颠簸,你需自行忍耐。只要过了白马津,进入我冀州地界,便再没有生命之危。”
“昨晚有披甲,我并无外伤,受的是肺腑内伤,”刘虎虽面色苍白,却异常平静:“赵县尉放心,我刘虎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我死,刘家血脉尚存;我若逃,刘家则必绝后。其中轻重,我自有分寸。”
赵咨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向他的下身——他记得刘干说过,刘虎早已不能人道。
刘虎察觉到赵咨的目光,却并不以为意,反而望向远处被看押的刘干,低声道:“赵县尉,那刘干……”
赵咨立刻明白其意,接口道:“我会命人将他一同押走。你需谨记,莫在兖州地界内生事。待过了黄河,进入冀州,此人自然交由你发落。”
刘虎心里明白,赵咨是不愿在兖州境内留下把柄,以免被襄邑县衙借题发挥、强行扣留自己等人。
事情商定好,张梁让赵咨即刻领着邯郸兵马出城,将刘虎几人送往城外联盛号工坊。那里有栅栏与高墙作为临时屏障,又有曲阳兵卒驻守,既可严密看管,又能最大限度避开县衙耳目,正是取得口供的绝佳场所。
一进入工坊,张梁便取出纸笔,毫不耽搁地对刘虎展开讯问,详细录写其口供,重点追问了他与刘豹如何勾结襄邑官府,以及过往六七年间犯下的诸多恶行。
在另一间屋子里,阮瑀则临时充当着文书一职,笔墨流转间,将赵咨的籍贯、履历、过往功绩逐一记录在纸上。这些文字将成为打点关系、为赵咨谋取襄邑县令之位的重要凭证。
录完口供,张梁取出一大包云南白药粉,交给赵咨,“此为我曲阳秘制配备的金创药,名为‘白药’,对外伤止血生肌有奇效,内服亦可化瘀活血。”
他指了指一旁的刘虎,“让人取两勺,以水化开喂他服下,对其内伤应有裨益。”
随后,张梁将一张留侯纸平铺在桌上,用炭笔迅速勾勒出一幅简易舆图,指点了几个关键节点,对赵咨分析道:“应余等人,此刻必已遣人快马奔向陈留郡城求援。陈留在西,你们反其道而行,向北疾行。经外黄县,直插长垣,再速往白马津渡河北上,进入冀州境内。沿途务必迅捷,不可入城池停留,一应饮食皆向沿途村落采买。”
赵咨身为县尉,看懂张梁画的简图自然不成问题,他点点头,问道,“公子,你不与我们一起走么?”
张梁摇摇头,“你们先走,我在城里还需处理一些首尾,并需安排人手奔赴洛阳。”
他目光扫过刘虎,赵咨立刻心领神会——张梁是要去取那至关重要的账簿,仅有口供仍不足够,需得有实物证据方能稳妥。
张梁将简图交给赵咨,又特意嘱咐带上几名擅长更换马蹄铁的曲阳兵同行,以确保长途奔袭不出纰漏。
一百余骑兵迅速在工坊码头上了船,就往雎水河北岸而去。
一行人站在码头上,为赵咨等人送行。身旁的阮瑀望着远去的船舶,感叹道:“不曾想这襄邑县竟如此不太平,较之我尉氏尤甚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