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丞,此物名叫风扇,只需有人摇动手柄,便可生风纳凉。”
“先莫要装车,”封甫示意了一下随从,“且先试试。”
随从将风扇摆好,摇动把手,果然,扇叶转动生起凉风,吹动封甫的发丝。
“如此好物,张公子为何席间不拿出来?”
张梁拱手道,“封丞有所不知,这风扇仅此一件,乃是专程给您准备的,岂有未赠先用之理。”
“哈哈哈哈~~~”封甫会心大笑起来,让随从将风扇装进了车厢。
张梁正要带上赵雷与赵云送他回去,他却是摆摆手,“张公子不必如此,你今日鞍马劳顿,不必远送。襄邑城近,我等自行回去便是。”
回到房间,张梁这才查看起荀家子弟们临别相赠的礼物,荀衍几名男丁都是赠玉留念,唯独荀颍送了一对形状古朴的衣带钩。张梁打开带钩,就着灯光细细看去--“长毋相忘”,四个篆书的阳刻铭文赫然在目。
张梁嘴角微微上扬,这是颍公子送的,还是荀颍送的,就值得说道说道了。
……
另一边的荀家。
目送张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荀衍吩咐侍女去收拾他们住过的几间客房。
不多时,侍女匆匆过来回报,说客房桌案上整整齐齐摆着好些个礼盒,应该是客人留下的。
荀衍来到张梁的房间,果然看见案上一字排开七八个檀木匣子,每个盖子上都贴着姓名纸笺。
他依着姓名一一分发下去,众人都好奇地开启,看看这张三郎给自己留了什么。
荀衍打开属于自己的那只木匣,见半匣洁白如玉的纸张,配着笔墨砚台,想来其他兄弟所得大致相仿。正待细看,却听“啪”的一声轻响--荀颍竟猛地合上盖子,抱着木匣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走去。
“休若兄长,你再看看,看看有没有我的礼盒?”见大家都有,荀采扯着兄长衣袖,小脸上写满失落。
荀颍快步回到闺房,将门轻轻闩上。
指尖微颤,轻轻打开盖子,一股清雅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文房四宝旁边立着一个琉璃瓶,里面盛着不知名的香露。匣子里还整齐摆放着一套精心搭配的首饰:一对明珠耳珰,一支雕花翠玉镯子,和前些天送给自己的平安牌色泽一致,还有一条缀着玉璎珞的项链。每一件都巧夺天工,在窗棱间透入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经过细心挑选的。
她跌坐在榻上,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原来他早就知晓了她的女儿身——只是不知是在初见时便识破了她的伪装,还是那日从惊马上救下她时,从她慌乱的神态中窥见了真相?
越想心越乱,她忍不住双手掩面,仰躺在榻上,不敢再深想下去。
昨夜与自己笛声相和的,想必也是他吧。家中几位兄长擅长抚琴,宾客之中,想来也不会有这般精通笛艺的雅士。
不知不觉间,绯红的云霞已悄然爬满了她的双颊。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声,“颍姊姊,快开门,休若兄长让我给你送诗文来。”
荀颍从榻上起身,隔着门轻声问道,“采儿,是什么诗文?”
“你自己看看嘛,我有些字还不认得呢。”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荀采手里握着一支竹笛和一张诗笺。
见到那支竹笛,荀颍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她展开诗笺,一行飘逸的行书映入眼帘: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清风满颍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这颍城…”她轻声念着,心头忽然一跳--莫非这“颍”字,另有所指?
“姊姊,你的脸怎么红了?”荀采歪着头,关切地凑近,“莫不是生病了?”
“没、没事。”荀颍慌忙别过脸去,接过诗笺细细折好,“这笛子……”
“也是从张公子房里找到的,姊姊要吗?”
她轻轻点头,将竹笛接过收在袖中,“采儿自己去玩吧,我想独自静一静。”
荀颍轻轻关上门,荀采则是蹦蹦跳跳地离开,在前院厅里遇见了荀衍。
“你颍姊姊呢?”
“姊姊好似生病了,”荀采认真地说,“脸通红通红的,躲在房里不出来。”
荀衍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明白了几分。
昼食之后,他找了个空当,去到书房与父亲荀绲说起这事儿。
荀绲本来就对张梁印象不错,昨天又听何颙一番相面批命,更觉得此子有神眷仙缘,命数不凡。
他捋着胡须,眼中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休若,依为父看…颖儿这番模样,怕是真的对那张三郎动了心。”
“前些时日,你还担心为父乱点鸳鸯,如今倒是不必多虑了。过些日子,车队去曲阳,你与彧儿一起过去,不妨探探他的口风,再看看张家的门风家世如何。”
荀衍有些迟疑说道,“父亲,还有一事关乎三郎……”
“何事,但说无妨。”
“昨日孩儿陪三郎去县牙开具加急文书,那文书…是为往高密所备。三郎他…此行是要拜访康成先生。”
荀绲闻言,吸了一口凉气,“此举甚是不智!如今正值党锢,他去高密拜访郑玄…”他敲击着桌面说道,“他与钜鹿魏氏结了金兰,若是拜入郑玄门下,只怕是要牵连魏家。”
“父亲,此事倒不需多虑,”荀衍忙道,“昨日孩儿也曾表露向往之意,反倒是三郎以党锢之祸相劝,让孩儿莫要前往。”
“嗯~~~”荀绲微微点头,“你堂叔荀翌便是因党锢之祸而死,他既知劝你,想必自有分寸。此子心思缜密,倒是不必多替他操心。”
“只是……”荀衍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何必吞吞吐吐!”荀绲见儿子这般扭扭捏捏,面露不悦之色。
“三郎此前说过,他那两名朋友,赵雷与赵云兄弟,其父战死于高句丽寇边之乱,他明年欲与他们举义兵,远征辽东。”
“唔~~~~”荀绲沉思良久,叹了口气说道,“既如此,…且待他安然度过此劫后,再问他对颍儿的心意也不迟。”
荀衍眼中忽现希冀之色:“父亲,孩儿既已及冠,不知明年可否与三郎同赴沙场?”
荀绲目光如炬,连声诘问,“你可能开两石强弓,百步穿杨?可能纵马疾驰,不落人后?可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三连问让荀衍也一时语塞,他略定心神之后说道,“孩儿平日习射,五十步内可中靶心;御马之术虽不及三郎娴熟,却也未曾落鞍。至于运筹帷幄之道…此前家中也无人有此经历,正好借着此行历练一二。”
见父亲沉默不语,他又向前半步,“三郎常言,男儿志在四方。如今北疆不宁,高句丽屡犯边境,赵氏兄弟父仇未雪…孩儿愿随他们同往,既全朋友之义,亦展平生所学。”
荀绲凝视着儿子灼灼的目光,忽然想起年轻时自己也曾热血激昂过。
他喝下杯中已经冷却的凉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终于还是同意了,“也罢。雏鹰终须离巢,你此次去了钜鹿便先留在那边。不过…”他话音一转,“须谨记三事:其一,凡事多与人谋划;其二,不得逞强冒进;其三,每月须有家书。”
荀衍喜出望外,郑重行礼:“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去罢,”荀绲挥袖转身,掩去眼中忧色,“好好准备。莫要…辱没了荀氏门楣,也保全好自己,不要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