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的厉喝如同平地惊雷,将田埂上对峙的紧张气氛瞬间冻结。所有杂役弟子的目光,齐刷刷地从赵虎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转向了面色沉静如水、缓缓直起身来的赵小白。
赵虎被张管事那炼气六层的威压一激,嚣张气焰为之一窒,但随即想到自己占着“理”,又挺直了腰板,抢先指着那株断草,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与愤慨:“张管事明鉴!弟子方才见这赵小白负责的灵草长势不佳,心生疑虑,上前查看,岂料这株凝露草竟如此脆弱,自行断裂!定是赵小白平日疏于灌溉,灵力滋养不足,致使灵草根基浮浅,不堪一击!此等玩忽职守,损坏宗门财产,还请张管事重罚,以儆效尤!”
他语速极快,试图将“踩踏”定性为“自行断裂”,并将祸水完全引向赵小白的“失职”。
张青山管事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先扫过那株凄惨断折的凝露草——那本是这片药田里长势最旺的一株,顶端三滴灵露尚未完全消散,在尘土中折射着残光,显得格外刺眼。他心中已有几分不悦,无论缘由,灵草受损是事实。他冷冽的目光随即投向赵小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小白,你有何解释?灵草受损,你身为负责弟子,难辞其咎!”
压力如山,瞬间压在赵小白肩上。周围的杂役弟子们屏息静气,大多认为赵小白此次在劫难逃。赵虎修为高,背景硬,又抓住了“灵草断裂”这个把柄,张管事就算知道内有隐情,为了维护药园规矩,多半也会重罚赵小白以平息事端。
然而,赵小白并未如众人预料般惊慌失措或急于辩解。他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张管事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张管事审视的眼神,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
“回张管事,弟子负责这十亩凝露草,每日勤勉照料,不敢有丝毫懈怠。至于灵草长势如何,前几日您亲自巡查时,曾言‘尚可’,弟子不敢自夸,但绝非赵虎师兄所言‘孱弱不堪’。”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却将话题引向了关键:“至于这株凝露草为何断裂,弟子愚见,并非自行枯萎,而是遭了外力摧折。”
“外力摧折?”张管事眼神微动,重复了一句。
“信口雌黄!”赵虎立刻跳脚,指着赵小白鼻子骂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弄断的?分明是你自己照料不周!”
赵小白看都没看气急败坏的赵虎,目光依旧落在张管事身上,伸手指向赵虎的右脚靴底,语气笃定:“张管事请看,赵虎师兄靴底所沾泥土,色泽深青,质地粘稠,正是弟子这片药园特有的‘青胶泥’。此泥因混合了特定腐殖与地下泉眼渗出的矿物质,色泽与旁边李师兄、王师兄负责区域的‘黄绵土’、‘赤沙土’截然不同。”
众人闻言,不由自主地都将目光投向赵虎的靴底。果然,在那崭新的靴子边缘,清晰地沾着几块湿润的深青色泥土,与赵小白田埂上被踩踏处翻出的泥土颜色一般无二。而赵虎自己的药田,土质偏黄,绝非此色。
赵虎脸色一变,下意识就想缩脚,但众目睽睽之下,已是来不及。
张管事目光一凝,仔细看了看赵虎的靴底,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土质,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但他身为管事,需秉公处理,便沉声问道:“即便他靴底沾了你田中之泥,又如何证明是他踩断了灵草?或许只是路过沾染。”
赵小白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他走到那株断草旁,蹲下身,并未用手直接触碰断口,而是指着断口处沾染的泥土和草汁痕迹,冷静分析道:“张管事明察。若灵草是因根基不稳自行断裂,断口处应相对干燥,草汁渗出缓慢,且断裂面多呈不规则撕裂状。但您看此株,断口整齐,似被重物瞬间压折,草汁新鲜,溢出迅速,且断口处及旁边叶片上,清晰地印着半个靴底花纹的泥印——这泥印的颜色,正是青胶泥。”
他抬手指向赵虎靴底的纹路:“若赵虎师兄只是路过,泥印应在田埂或草丛边缘,断无可能如此清晰地印在植株断裂的核心处。此其一。”
不等赵虎反驳,赵小白继续道,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源自知识的自信:“其二,赵虎师兄指控弟子‘灌溉不力,致使灵草根基浮浅’。然而,凝露草性喜阴湿,其茎秆中空,富含汁液,根系却并非浮浅,反而为了汲取深处水汽,主根能深入地下尺许。若真灌溉不力,其症状应是叶片自上而下逐渐萎黄、卷曲,茎秆干瘪失去光泽,绝无可能如这株一般,直至断裂前,依旧叶片饱满翠绿,汁液充盈,顶端灵露凝结如常!此乃《百草图解·草本篇》基础所述,弟子不敢妄言。”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证据与药理相结合,直接将赵虎“灌溉不力”的指控驳斥得体无完肤。周围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杂役弟子中,有几个对灵草略有了解的,也不禁微微点头,看向赵小白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惊讶。这小子,什么时候对药草习性如此了解了?
赵虎被这番连消带打,说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指着赵小白“你…你…”了半天,却憋不出一句有力的反驳。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闷不吭声的四系杂灵根废物,口才竟如此了得,而且说得句句在理,让他无从辩驳。
张管事听着赵小白的分析,眼中的冷意渐渐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管理药园多年,对灵草习性自是熟悉,赵小白所言,句句契合药理,证据也指向明确。孰是孰非,已是一目了然。
“哼!”张管事冷哼一声,目光如电射向赵虎,“赵虎,你还有何话说?!”
赵虎浑身一颤,在张管事筑基无望但积威已久的灵压下,以及周围弟子们鄙夷、嘲讽的目光中,终于支撑不住,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支支吾吾道:“弟子……弟子方才……可能是不小心……脚下滑了一下……”
“脚下滑了一下?”张管事语气讥讽,“炼气三层的修士,控身之术如此不济?踩坏灵草已是过错,诬陷同门更是品行不端!罚你本月灵石供奉减半,以儆效尤!若再犯,定严惩不贷!滚回去好生反省!”
赵虎如蒙大赦,又羞又怒,连声称是,连头都不敢抬,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灰溜溜地挤开人群,狼狈不堪地快步离去,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然而,赵小白却并未起身。他依旧蹲在那株断草旁,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地看着那断裂处。
张管事处理完赵虎,正欲挥手让众人散去,却见赵小白如此神态,不由问道:“赵小白,你还有何事?”
赵小白抬起头,目光清澈,带着一丝请示的意味:“张管事,这株凝露草虽茎秆断裂,但其根系未损,尚存一线生机。弟子想尝试救治一番,或能挽回部分损失,不知可否?”
“救治?”张管事一愣,周围弟子们也露出诧异之色。凝露草一旦茎秆断裂,灵气精华便迅速流失,基本等同于废了,从未听说过还能救治。
“是。”赵小白语气坚定,“弟子曾翻阅杂书,见一古法,或可一试。需取旁边健康凝露草叶汁混合清泉水,辅以微弱木灵气滋养断口,或能刺激其残留生机,促生新芽。”
他这话半真半假,古法是真,但并非来自杂书,而是药老方才在他脑海中急急传授的应急之法。
张管事将信将疑,但见赵小白态度恳切,而且方才表现出的对药草的理解远超寻常杂役,便点了点头:“既然你有心,便试试吧。若能救活,也算你将功补过。”虽然过错不在赵小白,但灵草毕竟是在他负责的田里出的事。
“谢管事。”赵小白不再多言,立刻行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取来旁边一株健康凝露草的叶片,挤出几滴清亮的草汁,混入干净的清泉水之中。然后,他屏息凝神,双手虚按在那株断草的根部上方,体内那微弱的木属性灵力缓缓运转,依照药老所授法门,一丝丝地渡入断口处,同时将混合了草汁的清泉水,极其轻柔地滴落在断口及其周围的土壤中。
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眼神凝练,仿佛整个心神都沉浸其中。周围弟子们好奇地围拢过来,张管事也负手而立,默默注视。
起初,那断草毫无变化。但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在赵小白持续不断的木灵气滋养和那特殊“药液”的浸润下,那原本已经有些萎靡的断口处,竟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翠绿光泽,原本停止流动的草汁,似乎也重新变得湿润起来!
“咦?好像……有点效果?”一个眼尖的弟子低呼出声。
众人定睛看去,果然发现那断口处的生机似乎被强行留住了一丝,虽远谈不上恢复,但至少不再继续恶化,枯萎的速度大大减缓。甚至在那紧贴地面的断裂处,似乎有米粒大小的一点新绿正在艰难地探出头来!
“竟然真的有效!”
“赵师弟还有这本事?”
“这……这怎么可能?”
惊叹声、质疑声低低响起。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看向赵小白的目光彻底变了。先前是惊讶于他的口才与冷静,现在则是震惊于他这手闻所未闻的“救草”之术!
张管事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赵小白一眼。他管理药园多年,深知此举之难。这已非简单的照料,而是触及到了草木生机运转的微妙领域。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很好。”张管事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赞许之色,“既然你能稳住其生机,便好生看顾,若真能救活,记你一功。”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是步伐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些。
围观弟子见管事离开,又围着那株呈现奇迹的断草啧啧称奇了一番,才陆续散开干活,只是离去时,交头接耳间,无不将“赵小白”三个字与“深藏不露”、“草木行家”联系在了一起。
赵小白直到众人散尽,才缓缓收回灵力,长长舒了一口气,额角也已见汗。这番救治,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对灵力控制的要求更是精细入微,若非药老在识海中一步步指导,他绝无可能做到。
他低头看着那株艰难维系住一线生机的凝露草,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赵虎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以他的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