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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吉普的轮胎碾过碎石路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像在撕扯一张陈年的旧纸。林小满趴在车窗上,看着远处那片被晨雾包裹的建筑群,铁锈色的船坞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眠的巨兽。

“还有三公里到废弃造船厂。”沈严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左肩的绷带在晨光里泛着白,昨天拆弹时被碎片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的薄茧蹭过真皮套,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林小满收回目光,翻开膝盖上的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个潦草的船锚——是从张老板的账本夹层里拓下来的,边缘的锯齿状纹路和红泥港暗格里的刻痕几乎一致。“技术科比对过了,”她的指尖划过图案,“这个船锚的样式,是1998年军供站特供的,只有造船厂和红泥港码头用过。”

沈严的方向盘轻轻抖了一下。1998年,正是他父亲沈建国“因公殉职”的年份,也是林父林建军从军供站离职的时间。这两个看似无关的时间点,像两条隐藏的线,在“深海”这个词里慢慢缠绕到一起。

吉普在造船厂的锈铁门前停下,门柱上的“红星造船厂”五个字已经斑驳,只剩下“星”和“厂”两个字还能辨认。林小满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铁锈、海水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

“小心脚下。”沈严跟在她身后,左手不自觉地按在腰后的枪上。厂区的地面坑坑洼洼,积着墨绿色的水洼,倒映着歪斜的起重机,像支倒插在地上的巨笔。

两人沿着主路往里走,林小满的战术靴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厂区里格外清晰。她的目光扫过路边的设备,一台锈迹斑斑的冲压机上,隐约能看到个模糊的印记,形状像个简化的船锚。

“这里。”她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拓印纸和铅笔,小心翼翼地覆盖在印记上。铅笔划过纸面时,船锚的轮廓渐渐清晰,边缘的锯齿和笔记本上的图案完全重合。

沈严的眉头拧了起来:“不止一处。”他指向不远处的传送带支架,那里也有个相同的印记,“像是某种标识,故意刻上去的。”

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故意刻的标识?难道是“深海”的记号?她想起父亲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船票,票根上的船锚旁边也有个极小的锯齿,当时以为是印刷瑕疵,现在看来,更像是人为的暗记。

“去值班室看看。”沈严的声音沉了些,率先往厂区深处走去。值班室的门虚掩着,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哀鸣,像在诉说被遗弃的岁月。

推开门的瞬间,灰尘“簌簌”往下掉,林小满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屋里的陈设简单得可怜,一张掉漆的木桌,两把瘸腿的椅子,墙角堆着些泛黄的报纸。桌上的台历停留在2023年6月,其中15号那天被人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写着两个字:“月圆”。

“月圆?”林小满拿起台历,指尖拂过红圈,“6月15号是农历十五,月圆之夜。”

沈严走到桌前,拿起压在台历下的笔记本,封面已经磨得发亮。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货到,等通知。”第二页是“15号,老地方交接”,第三页只画了个船锚,没有任何文字。

“和林父日记里的记录对上了。”沈严的指尖点在“月圆”两个字上,“你父亲写过‘月圆交货,潮起人离’,说的就是利用涨潮时的水流运输货物。”

林小满的呼吸骤然收紧。父亲的日记她翻了无数遍,这句“月圆交货”总以为是隐喻,没想到真的对应着具体的日期。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找到6月的潮汐表,6月15号的涨潮时间是凌晨三点,正是最适合偷偷运输的时段。

“他们在这交易过。”她的声音发颤,台历上的红圈像个醒目的警告,“而且不止一次,笔记本上的字迹有深有浅,至少横跨了半年。”

沈严没说话,只是在屋里仔细搜查。当他拉开抽屉时,一枚生锈的铜制船锚吊坠滚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的轻响。他捡起来擦了擦,吊坠的形状和林小满脖子上的那枚几乎一样,只是更小些,边缘刻着个“7”字。

“7?”林小满凑过去,“J-719仓库的7?”

沈严的眼神沉了下去:“很可能。”他把吊坠放进证物袋,“技术科检测一下,看上面有没有指纹。”

值班室的窗外突然传来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沈严瞬间把林小满护在身后,枪从腰后滑到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别动。”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窗外的动静。脚步声很轻,似乎在刻意隐藏,绕着值班室转了一圈,又慢慢远去。林小满的心脏狂跳不止,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只看到个模糊的黑影消失在仓库的拐角。

“追吗?”她的声音带着紧张。

“不追。”沈严摇摇头,枪口缓缓放下,“对方在试探我们,现在追只会打草惊蛇。”他走到窗边,看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是冲着我们来的,知道我们会查造船厂。”

林小满的后背冒出层冷汗。对方怎么知道他们会来?难道警局里还有内鬼?还是说,“深海”的眼线早就遍布全城,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先查仓库。”沈严的声音恢复了沉稳,“黑影进了三号仓库,那里肯定有问题。”

三号仓库在厂区最深处,外墙的铁皮被海风蚀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的锈迹,像块溃烂的皮肤。沈严推开门时,铰链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得屋顶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堆废弃的木箱,上面印着“军用物资”的字样,边角已经腐朽。林小满的目光扫过地面,突然停在角落的水泥地上——那里有块新翻的泥土,颜色比周围深了许多。

“这里被动过。”她蹲下身,用手指戳了戳泥土,还带着湿润的潮气,“时间不超过三天。”

沈严从背包里拿出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挖到半尺深时,铲头碰到了硬物,发出“哐当”的轻响。他放慢动作,慢慢清理掉周围的泥土,露出个黑色的防水箱,锁孔是船锚形状。

“用这个。”林小满解下脖子上的铜制吊坠,插进锁孔的瞬间,锁芯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箱子里没有武器,没有毒品,只有一沓泛黄的图纸和个老式录音笔。图纸是造船厂的内部结构图,用红笔标出了几条隐蔽的水道,连接着外面的公海。最上面的一张画着艘渔船,船身上的编号和红泥港老张的船一模一样。

“是老张的船。”林小满的声音发颤,“我爸当年委托他运输的,可能就是这些图纸上的东西。”

沈严拿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电流声过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是老张的:“……15号月圆,潮水流向正好,从三号仓库的暗渠走,能避开海事局的巡逻艇……林工说,图纸一定要交给可靠的人,不能落入‘深海’手里……”

录音突然被打断,只剩下刺耳的噪音。

林小满的心脏猛地一沉。老张提到了父亲,提到了15号,提到了“深海”……这说明父亲早就知道造船厂的秘密,甚至参与了运输关键物资,只是这些物资到底是什么,他没说。

“暗渠在哪?”沈严的目光落在图纸上的红线上,“找到暗渠,就能知道他们运输的是什么。”

林小满指着图纸上的标记:“在仓库的地下室,有个通往暗渠的入口,用船锚图案做的伪装。”

两人按照图纸的指引,在仓库的角落找到块印有船锚图案的地砖。沈严用力一掀,地砖下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潮湿的腥气涌了上来。

“我下去看看。”沈严打开手电筒,光柱射进洞里,隐约能看到陡峭的台阶。

“我跟你一起。”林小满抓住他的胳膊,“下面情况不明,两个人更安全。”

沈严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没再反对,只是把工兵铲递给她:“拿着,防身。”

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个人通过。沈严先下去,林小满紧随其后,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两侧潮湿的墙壁,上面布满了青苔,偶尔能看到模糊的船锚刻痕。

下到地下室,一股浓烈的柴油味扑面而来。这里比想象中宽敞,靠墙堆着些油桶,上面印着“军用柴油”的字样。正中央的空地上,放着个巨大的铁桶,桶身印着危险标识,像是某种化学品。

“是制冷剂。”林小满认出标识,“和冰毒实验室用的那种一样,纯度更高,是军用级别的。”

沈严走到铁桶前,发现桶身有被撬动过的痕迹,里面的制冷剂已经空了。“他们最近取过货,”他的声音沉得像冰,“15号的交易,很可能就是这批制冷剂。”

林小满的目光扫过油桶,突然发现上面贴着张小小的便签,用红笔写着:“‘老鱼’要的货,已备好,等15号月圆。”

“老鱼!”林小满的呼吸骤然停止,这个名字在赵兰的通话记录里出现过,是“深海”的核心人物,“原来‘老鱼’才是幕后真正的买家!”

沈严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这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军供站的物资会流到毒贩手里,为什么造船厂的暗渠会被用来运输违禁品——‘老鱼’在军方内部,能调动这些资源。”

地下室突然传来“滴答”的轻响,像是水滴落在水面。林小满关掉手电筒,借着从洞口透进来的微光,看到远处的水面上漂浮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地靠近。

是艘小型摩托艇,上面站着个黑衣人,手里举着枪,枪口对准了他们。

“小心!”沈严猛地把林小满扑倒在地,子弹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打在铁桶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黑衣人见没打中,调转摩托艇想跑。沈严迅速起身,举枪对准摩托艇的引擎,扣动扳机。“砰”的一声,引擎冒出黑烟,摩托艇失去动力,在水面上打转。

“抓住他!”沈严拉起林小满,往摩托艇的方向追去。

黑衣人慌乱中跳进水里,想从暗渠游向公海。林小满想起图纸上的水流方向,大喊:“下游有渔网!他跑不掉!”

沈严沿着岸边追赶,眼看就要追上,黑衣人突然转身,举枪对准了林小满。沈严想也没想,扑过去挡在她身前,子弹没入他的左肩,旧伤加新伤,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衬衫。

“沈严!”林小满的眼泪掉了下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黑衣人趁机加快速度,消失在暗渠的拐角。沈严捂着流血的肩膀,看着他逃走的方向,眼神冰冷:“他跑不远,下游的渔网是我去年布的,专门用来拦截走私船。”

林小满没说话,只是拿出急救包,用力按住他的伤口。血从指缝里涌出来,烫得她心慌。“我们先出去,找医生处理。”

“不行。”沈严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暗渠里肯定还有其他线索,‘老鱼’的身份,我父亲的事,可能都在这里面。”他指着铁桶上的便签,“15号月圆,还有三天,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答案。”

林小满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嘴角的血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拼。不仅仅是为了查案,更是为了弄清父亲沈建国到底是不是内鬼,为了还父亲一个清白,或者……接受他确实有罪的真相。

“好。”她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我们继续查,但你必须答应我,别再硬撑。”

沈严笑了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柔和:“听你的,文职同志。”

两人沿着暗渠继续往前走,手电筒的光柱照亮了前方的黑暗。林小满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的铁桶底部,贴着个极小的芯片,正悄无声息地发送着信号,指向一个熟悉的号码——属于警局里那个总爱笑的年轻人,小李。

而在暗渠的尽头,那艘被打坏的摩托艇上,放着个不起眼的烟盒,和造船厂门卫大爷用的那个一模一样,里面藏着张纸条,上面写着:“鱼儿已入网,15号收网。”

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注定不会平静。林小满看着沈严左肩渗出的血染红了岸边的青苔,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场围绕着“深海”和船锚的追查,最终会把他们引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老鱼”,很可能就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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