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安静得能听见氧气滴答的声音。
周慧敏的记忆正在一点点退去,她忘了昨天,忘了丈夫,甚至有时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但昨天清晨,护士看见她颤巍巍地打开床头柜,掏出几粒干瘪的山茶花种子,郑重其事地放进那只老旧的铁皮糖罐里——那是林野小时候唯一被允许拿糖的地方。
“你怎么放这里?”林野轻声问。
老人抬起头,眼神浑浊却突然清澈了一瞬:“甜的地方……种子才活得下来啊。”
那一刻,林野站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中,手中捧着的糖罐沉重如碑。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挨打后,母亲总会默默放一颗奶糖在她书包的侧袋。
原来那些控制、羞辱、高压,不过是另一个女孩,在荒芜的人生里笨拙埋下的希望。
荆棘纹身依旧盘踞在胸口,但其中一根尖刺上,竟绽出了一朵极小的白花。
《若经我苦:原生家庭的荆棘牢笼》
——一部关于创伤、共情与救赎的灵魂史诗
### |章节正文(节选)
清晨六点十七分,市立三院神经内科七楼病房。
阳光斜切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斑驳的光影,像时间被切割成碎片。
氧气机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某种倒计时,又像是一种缓慢的安魂曲。
林野坐在床边,手中捧着那只老旧的铁皮糖罐——红漆剥落,边缘卷曲,上面印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卡通熊猫。
这是她童年唯一被允许拿糖的地方。
每次考砸了、被打哭了、钢琴练到手指发抖时,母亲周慧敏总会沉默地打开它,从里面取出一颗奶糖,塞进她的书包侧袋。
“不是奖励,是让你别哭。”她说过,“哭多了,脑子会坏。”
可现在,母亲连“林野”这两个字都说不全了。
阿尔茨海默症像一场无声的潮水,正一点点吞噬她的记忆。
昨天忘了吃饭,前天认不出丈夫的照片,三天前拉着护工的手喊“妈”。
但就在今早五点半,值班护士小陈看见她颤巍巍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用旧手帕包着的小布包,颤抖着解开——里面是几粒干瘪的山茶花籽。
她把它们一颗一颗,郑重其事地放进了那只糖罐里。
“您这是……种花吗?”小陈轻声问。
老人没说话,只用力盖紧盖子,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妈。”林野声音很轻,怕惊扰这脆弱的清醒,“你怎么把种子放进糖罐?”
周慧敏缓缓抬头。
眼神浑浊如雾,却在某一瞬突然澄澈起来,像暴风雨后的湖面。
她望着女儿,嘴角微微动了动:“甜的地方……种子才活得下来啊。”
一句话,如钝器击心。
林野的手指猛地收紧,铁皮硌得掌心生疼。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窗外,初春的风拂过庭院,一株孤零零的山茶树正在抽芽。
白色的花瓣尚未绽放,但枝头已有了微小的鼓胀。
她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因为数学考试丢了一分,被母亲罚抄整本习题集到凌晨两点。
第二天醒来,发现书包侧袋里有一颗草莓味奶糖,包装纸上还沾着一点油渍——那是母亲常做饭的手留下的痕迹。
她当时咬碎了糖,恨意翻涌:你打我,还要我谢谢你吗?
她也记得十六岁住院那天,母亲站在急诊室外,冷着脸对医生说:“她就是娇室,装病博关注。”可半夜她偷偷溜进病房,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盯着她输液的手看了整整两个小时。
没有拥抱,没有道歉,只在离开前,轻轻把一颗薄荷糖放在她枕边。
那时她以为那是施舍,是控制欲的余温。
而现在她才懂——
那是她能给的一切温柔。
江予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脚步停住。
他没进来,只是静静看着那个抱着糖罐的女人。
她的背影瘦削而紧绷,仿佛整个生命都悬在这句话上。
他知道她在痛。但他也知道,这一次,她不再逃避。
良久,林野抬起头,望向窗外那株山茶。
“你说……外婆也这样吗?”她低声问,“在没有人爱她的时候,就把希望埋进最甜的地方?”
江予安走进来,将保温桶放在桌上,轻轻握住她的手。
“也许吧。”他说,“我们三代女人,都在学怎么爱人——可没人教过我们,先被爱。”
那一刻,胸口的荆棘纹身忽然传来一阵异样。
不是刺痛,不是灼烧,也不是溃烂时的腥臭。
而是某种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抽动。
她低头解开衣领,借着晨光看清——
一根最粗壮的荆棘尖端,竟绽出一朵极小的白花。
花瓣蜷缩,怯生生地探出头,如同新生儿第一次呼吸空气。
没有香气,也没有张扬的姿态。
但它存在。
它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