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铁骑观阵，暗析虚实
奚仲的“切磋”余波未平，另一份带着浓重硝烟味的邀请便接踵而至。这一次，来的是厉将军麾下的一名军司马，甲胄鲜明，神色冷硬，递上的是一封形制如令箭般的青铜符节，言词直接而霸道：“厉将军闻汉使团中有善战之士，特请前往西郊校场，观摩我亳邦儿郎操演，以示两国‘友好’，切磋‘武技’。”
矛头直指使团中的军事代表——左司马勐。其威慑与示威之意，昭然若揭。
绘闻讯，面露忧色：“厉将军此举，恐是不怀好意。军演之中，万一…”
勐却咧嘴一笑，眼中非但无惧，反而燃起熊熊战意：“正愁没机会亲眼看看亳邦的战阵！他敢请，我就敢去。正好掂量掂量这位厉将军的成色。”他转身对山猫低声吩咐了几句，山猫点头，悄然退去安排。
次日，勐只带了四名最精悍的护卫，皆是经历过巨鹰之战和东陲营冲突的老兵，人人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刀。他们依旧穿着汉部落的制式皮甲，背负强弩，腰挎钢刀，在这支即将面对亳邦大军的小队伍里，显出一种沉默而骄傲的自信。
西郊校场位于亳都城外一片开阔地带，黄土夯实，烟尘弥漫。尚未靠近，已然能感受到大地传来的轻微震动和空气中隐隐的金戈肃杀之气。登上专为观摩搭建的高台，只见下方旌旗招展，甲胄如林，数千亳邦精锐已然列阵完毕，军容鼎盛，一股彪悍的气势扑面而来。
厉将军身着全套青铜札甲，外罩猩红战袍，按剑立于高台中央，见勐到来，只是微微颔首，神色倨傲：“贵使且看，此乃我亳邦儿郎平日操练之景，不知比之西土部族如何？”
话音未落，台下号角长鸣。
首先登场的是战车方阵。近百辆双马战车排成整齐的冲锋阵型，每辆车上有甲士三人：驭手控缰，车左持弓，车右执戈。战车以青铜构件装饰，车轮高大，车轴两侧还装有锋利的青铜长矛（车軎）。随着令旗挥动，战车开始启动，逐渐加速，最终以排山倒海之势从观摩台前隆隆碾过。车轮滚滚，马蹄踏地如雷，戈矛如林，反射着冰冷的日光，声势极为骇人。扬起的尘土如同黄色的云雾，几乎要淹没整个方阵。
“我亳邦战车，冲阵破敌，无往不利！”厉将军傲然道，目光扫过勐，试图从他脸上找到震惊甚至恐惧。
勐面色平静，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战车的行动轨迹，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客套地称赞：“战车雄壮，冲势惊人，确乃平原决胜之利器。亳邦军容，名不虚传。”他的语气不卑不亢，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仿佛真的只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表演。
厉将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随即冷哼一声。
战车方阵过后，是步卒推进。重甲步兵手持长戈大盾，步伐沉重，阵型严密，如同移动的铜墙铁壁。轻步兵则穿插其间，手持铜剑或短矛，行动较为迅捷。
最后登场的是让勐目光微微一凝的部队——青铜弩阵。约三百名弩手排成三列横队，使用的是一种体型颇大的青铜弩机，弩臂以多层竹木复合，核心构件和弩机则为青铜所铸。指挥军官令旗挥下，第一排弩手齐射，粗大的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飞向远方的箭靶，深深嵌入；第一排射击完毕立刻后退蹬弦装填，第二排上前射击，如此循环，箭雨连绵不绝，覆盖打击的能力相当可观。
“此乃我军破甲利器，百步之内，洞穿重革！”厉将军语气更加得意。
勐再次点头：“弩阵齐射，威力不凡，守城破阵，皆是良器。”
整个操演过程，亳邦军队展现出了极高的纪律性和组织度，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是战车的冲击力和弩箭的密集火力，足以让任何一支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感到棘手。
操演结束，厉将军设下简单的军宴，席间言语多有试探，不断询问汉部落军制、战法，尤其对“那种能破铜戈的刀”和“发出雷鸣的武器”旁敲侧击。勐应对得体，只言汉部人少，多以狩猎之法自卫，偶得利器，不足为道，将话题轻轻引开。
宴毕，返回驿馆。一进入安全的内室，勐脸上那层客套的面具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特有的冷静分析和一丝锐利的锋芒。绘早已焦急等候，连忙问道：“如何？”
“声势很大，看着吓人。”勐言简意赅，随即走到桌前，用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快速勾勒起来，“战车，冲力足，但缺陷极大：其一，对地形要求苛刻，需极度平坦开阔之地，稍有沟坎即易倾覆；其二，转向极其笨拙，一旦冲起来，只能直线向前，难以灵活变向，侧翼和后方几乎是任人宰割；其三，三马三人，耗费巨大，却只能做一次性冲击之用，若被挡住或避开锋芒，即成废铁。”
他手指移动，继续分析：“其步卒，阵型严谨，但过于依赖阵型，个体灵活性不足。长戈大盾，利于正面抗线，但惧怕贴身近战和侧翼骚扰。”
最后，他点向代表弩阵的位置：“青铜弩，力道尚可，射程应不如我们的复合弓，更远逊钢弩。最关键的是，其上弦速度太慢！虽有三排轮射，但中间空隙足以让我军骑兵快速突进至跟前。且其弩机结构复杂，青铜件易损，连续射击后恐难维持精度和力度。”
绘听得入神，连忙拿出纸笔记录。
勐直起身，总结道：“亳邦之军，强于纪律，强于装备（相对于其他青铜文明），强于正面决战之势。但其战术看似堂堂正正，实则僵化呆板，过于依赖装备和阵型，缺乏应变。若与我汉军对垒…”
他眼中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我绝不会与其在平坦之地正面硬撼。或以轻骑骚扰其侧后，断其粮道，疲其心神；或以雷火惊其战马，破其阵型；待其阵脚自乱，再以钢弩精准射杀其军官弩手，最后以披甲锐士直插其软肋。其战车若来，或以陷坑拒马阻之，或以集火射其驭手马匹…办法多的是。”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并非盲目自大，而是基于对己方装备、战术和对方弱点的清晰认知。汉部落的军队脱胎于狩猎和丛林游击，更强调灵活性、主动性和技术优势，与亳邦这种典型的大规模、重装备、正面推进的古典方阵战术形成了鲜明对比。
“厉将军想吓住我们，”勐冷笑道，“却不知正好让我看清了他们的底牌。这亳邦大军，看似庞然大物，实则关节僵硬，若找对方法，并非不可战胜。”
绘记录完毕，长舒一口气，心中稍安：“如此便好。然其体量巨大，终究不可小觑。我等仍需谨慎行事，尤其是你，绝不可轻易涉险。”
“我明白。”勐点头，“但今日一行，至少让我心里更有底了。下次若那厉将军再敢耀武扬威，我也有话堵他了。”
军事上的自信，源于知己知彼的洞察。厉将军的“款待”，非但没能达到威慑的目的，反而让勐和汉部落使团更加清晰地看清了亳邦军事力量的虚实与弱点。这场无声的较量，在军事领域，汉部落再下一城。
第三百五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