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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炉里的银霜炭燃得愈发炽烈,将偏殿的每一个角落都烘得暖意融融。柴宗训裹着玄狐皮裘坐在软榻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膝头《论语》的封皮,昨夜与爷爷、爹爹相见的画面,像暖炉里跃动的炭火,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宫女早已退下,殿内只剩炭火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伴着殿外隐约的风雪声,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安静。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却没有丝毫睡意。方才宫女读“为政以德”时他没听进去,此刻独自翻到那一页,盯着“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几个字,忽然想起爹爹昨日说的“护着百姓”,心里竟慢慢有了些模糊的滋味。正看得出神,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暖炉旁的地面上,两道熟悉的影子正缓缓浮现——玄色龙袍的宽肩,月白常服的温雅,不是爷爷和爹爹是谁?

“爷爷!爹爹!”柴宗训惊喜地从软榻上跳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往暖炉边跑。郭威和柴荣看着他急切的模样,眼底都漾起温和的笑意,倒比昨夜初见时少了几分疏离。

柴荣率先伸手,将他稳稳抱在膝头,指尖轻轻捏了捏他冻得微凉的耳垂:“怎么又不穿鞋?地上凉,仔细冻着脚。”说着便抬手示意郭威,郭威会意,转身从身后的阴影里拿出一双绣着云纹的软靴——那靴子小巧精致,正是柴宗训去年生辰时,娘特意让人给他做的,只是他嫌穿脱麻烦,平日里总爱光着脚在殿内跑,后来便被宫女收了起来,不知怎的竟会在爹爹手里。

“爹爹怎么会有这双鞋?”柴宗训好奇地盯着靴子,任由柴荣给他穿上,靴底的绒毛贴着脚心,暖得他忍不住喟叹一声。

“昨日见你赤着脚,便想着今日给你带来。”柴荣帮他系好靴带,指尖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以后不许再光脚乱跑,要是冻病了,娘该担心了。”

提到娘,柴宗训的眼神忽然暗了暗。他想起昨日爷爷说娘是为了守护江山才对他严厉,想起爹爹说他的“好心”可能害了百姓,心里的委屈虽淡了些,却还是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他低下头,手指抠着柴荣常服的袖口,小声道:“娘今日没来看我,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郭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起小几上的枣泥糕递给他——还是昨日那碟,御膳房今日又添了新的,此刻还冒着淡淡的热气。“你娘不是生你的气,是在忙着处理政务。”他的声音依旧沉厚,却比昨日多了几分耐心,“赵匡胤被关在大牢里,他的旧部还在京外蠢蠢欲动,你娘要盯着他们,还要安抚朝中大臣,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柴宗训接过枣泥糕,却没有立刻吃。他看着郭威肩上铠甲的磨损痕迹,忽然想起昨日爷爷说的“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心里忽然有些发酸:“那娘岂不是很辛苦?我以前还总惹她生气,跟她顶嘴……”

“知道错了就好。”柴荣摸了摸他的头,眼底满是欣慰,“你娘最疼你,只是她是后周的太后,肩上扛着百姓的安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母亲那样,只想着疼孩子。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更懂她了。”

柴宗训点点头,咬了一口枣泥糕。甜糯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比昨日多了几分踏实的滋味。他慢慢嚼着,忽然想起昨夜睡前做的那个奇怪的梦,心里的疑惑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忍不住抬头看向郭威和柴荣,眼神里满是迷茫:“爷爷,爹爹,我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我住在一个很小的房子里,不是皇宫,也没有这么暖和的暖炉。有个穿青布衫的人喊我‘郑王’,还说外面有个‘宋陛下’,要来看我……那梦好真实,可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细不可闻。梦里的场景太清晰了——狭小的院子,破旧的窗棂,还有那个“宋陛下”身上明黄色的龙袍,与爷爷的玄色龙袍截然不同,却透着一股更威严的气势。他甚至记得梦里自己很害怕,躲在房里不敢出来,直到那人走了,才敢偷偷从窗缝里看一眼,只看见一片明黄色的衣角消失在巷口。

郭威和柴荣听到“郑王”“宋陛下”几个字时,脸色忽然变了。柴荣抱着柴宗训的手臂紧了紧,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郭威则沉默地看着暖炉里的炭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椅柄,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连炭火“噼啪”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柴宗训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心里更慌了。他攥紧柴荣的衣袖,小声追问:“爷爷,爹爹,是不是我说错话了?那个梦是不是不好的梦?我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梦了……”

“不是你的错,宗训。”柴荣最先回过神,他轻轻拍了拍柴宗训的背,声音温柔得像暖炉里的热气,“梦都是假的,是你白天想太多,夜里才会做这样的梦。你现在是后周的陛下,住在皇宫里,有爷爷和爹爹陪着你,还有娘护着你,哪里来的什么‘郑王’‘宋陛下’?”

郭威也跟着点头,他站起身走到软榻旁,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柴宗训的头顶,掌心的厚茧蹭得他有些痒,却让他觉得格外安心。“你爷爷打下来的江山,你爹爹守了这么多年,现在交到你手里,你就是后周唯一的陛下,只能是后周的陛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那些奇怪的梦,就当是风吹过窗棂,听过就忘了,别放在心上。”

柴宗训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们。他能感觉到爷爷和爹爹没有骗他,可梦里的场景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忍不住心慌。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上的云纹软靴,又看了看殿内精致的锦缎软垫,忽然想起爹爹昨日说的“要是赵匡胤反了,百姓就要受苦”,心里忽然有了个可怕的念头:“爷爷,爹爹,是不是如果我守不住江山,就会变成梦里的‘郑王’?就会住到小房子里去?”

这话一出,柴荣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紧紧抱着柴宗训,将脸埋在他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会的,宗训。有娘在,有爷爷和爹爹在,没人能抢走你的江山,没人能让你住到小房子里去。你只要好好学本事,好好听娘的话,将来一定能守住后周的江山,护好百姓,做个好皇帝。”

郭威看着相拥的父子俩,眼底也泛起一丝湿意。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望着殿外漆黑的夜空,声音有些沙哑:“当年爷爷打下江山的时候,就发誓要让后周的百姓永远安稳,让后周的皇室永远尊贵。你爹爹为了这个目标,常年带兵打仗,连好好陪你的时间都没有。现在轮到你了,宗训,你要记住,你不是普通的孩子,你是后周的陛下,你的肩上扛着的,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危,是爷爷和爹爹一辈子的心血。”

柴宗训靠在柴荣怀里,能清晰地感觉到爹爹的心跳声,沉稳而有力,像殿外廊柱那样可靠。他听着爷爷的话,又想起昨日在农庄里看到的那些百姓,想起那个冻得通红的小女孩,想起老奶奶拉着他的手说“陛下是好人”,心里的慌乱慢慢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伸出小手,紧紧抱住柴荣的脖子,声音坚定:“爹爹,爷爷,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本事,好好听娘的话,一定守住后周的江山,护好百姓,不让爷爷和爹爹失望,也不让娘再辛苦。”

柴荣和郭威听到这话,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柴荣轻轻推开他,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湿意,眼底满是期许:“好,爷爷和爹爹都相信你。等你将来做成了好皇帝,我们就天天来看你,陪你说话,给你讲爷爷当年打仗的故事。”

郭威也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那玉佩是用暖玉做的,雕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在火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爷爷当年打仗时戴的玉佩,能保平安。”他把玉佩系在柴宗训的脖子上,轻轻拍了拍,“戴着它,就像爷爷在你身边陪着你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怕。”

柴宗训摸着脖子上的玉佩,暖意在胸口慢慢散开,像暖炉里的炭火,熨帖得他心里格外舒服。他刚想再说些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宫女慌张的呼喊:“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郭威和柴荣对视一眼,眼底满是不舍。柴荣连忙将柴宗训放回软榻上,帮他理了理狐裘的领口,又摸了摸他的头:“宗训,你娘来了,我们该走了。记住我们说的话,好好跟你娘说话,别惹她生气。”

郭威也弯腰,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我们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

柴宗训舍不得他们走,伸手想抓住柴荣的衣袖,可指尖却扑了个空。眼前的两道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先是郭威肩上的铠甲,再是柴荣月白的常服,最后连他们的声音都消失在了空气里,只留下脖子上温润的玉佩,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爹爹!爷爷!”他急得想追上去,殿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符太后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宫装,发髻上只插着一支白玉簪,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眼底还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是刚处理完政务,还没来得及歇息。

看到柴宗训赤着脚站在地上,符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快步走过来将他抱回软榻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怎么又不穿鞋?地上这么凉,冻坏了怎么办?宫女呢?怎么没看着你?”

柴宗训看着娘疲惫的脸,想起爷爷说娘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心里忽然有些心疼。他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符太后的眼角:“娘,你是不是很累?你坐下歇歇吧,我不惹你生气了。”

符太后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爱跟自己顶嘴的儿子,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看着柴宗训眼底的真诚,又看了看他脖子上陌生的玉佩,心里忽然软了下来。她在软榻旁坐下,伸手将他搂进怀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宗训,娘不是故意对你凶,是娘……是娘怕你出事,怕你守不住这江山,怕对不起你爹爹,对不起先帝……”

柴宗训靠在娘的怀里,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有些发酸。他伸出小手,紧紧抱住娘的腰,小声道:“娘,我知道。爷爷和爹爹都跟我说了,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本事,好好听你的话,帮你一起守江山,护百姓,再也不任性了。”

符太后听到“爷爷和爹爹”几个字,身体忽然一僵。她低头看着柴宗训,眼神里满是疑惑:“宗训,你说什么?爷爷和爹爹?先帝他……”

柴宗训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想起爷爷和爹爹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来过,连忙低下头,小声掩饰:“没……没什么,娘。我是说,我想起爷爷和爹爹以前说的话了,所以我才知道娘很辛苦。”

符太后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看出些什么。可柴宗训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丝毫说谎的样子,她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伸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玉佩:“这玉佩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是……是我在枕头底下找到的。”柴宗训连忙撒谎,手指紧张地抠着狐裘的领口,“我觉得好看,就戴上了。”

符太后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温柔了许多:“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年纪还小,不懂事。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娘,别自己瞎琢磨,更别随便相信别人的话,知道吗?”

“嗯!”柴宗训用力点头,靠在娘的怀里,心里忽然觉得格外踏实。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又看了看暖炉里跃动的炭火,心里默默盼着:明天晚上快点来,他还有好多话想跟爷爷和爹爹说,想问问爷爷当年打仗的时候,是不是也遇到过这么多困难,想告诉爹爹,他一定会努力做个好皇帝,不让他们失望。

殿外的风雪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暖炉旁的地毯上,映出一片淡淡的银辉。符太后抱着柴宗训,轻轻哼起了他小时候常听的摇篮曲,声音温柔得像春风,拂过柴宗训的心头。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娘怀里的暖意,还有脖子上玉佩的温润,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狭小的房子,没有“郑王”和“宋陛下”,只有爷爷和爹爹的笑容,还有娘温柔的眼神,像暖炉里的炭火,永远都那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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