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望坡的烽火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第二道防线后,南阳军卒们倚着冰冷的壁垒和衣而卧,抓紧这难得的间隙休憩,鼾声与伤兵压抑的呻吟交织在一起。高顺却毫无睡意,他独自立于望楼之上,如同钉死在礁石上的铁铸雕像,任凭夜风卷动他沾染了尘血的披风。手中那份关于“白茅村”的薄薄绢帛,此刻却重若千钧。
诸葛亮!这个名字如同鬼魅,在这寂静的夜里反复敲击着他的心神。此人出山,已让军师林凡如临大敌,如今其行踪竟诡异地出现在与南阳西北接壤、靠近司隶的荒僻山村,其旁还有关羽三千精锐莫名北上失去踪迹。这两者叠加,绝非巧合。是冲着他南阳来的?还是另有惊天图谋?北有曹仁大军压境,如同一柄悬顶之剑,若西面再被这“卧龙”捅上一刀……高顺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他猛地转身,走下望楼,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挑选二十名最机警可靠的斥候,要熟悉伏牛山地形、擅长山地潜行的。三人一组,分批出发,目标伏牛山北麓白茅村。不惜一切代价,查明村中近日出入之外乡人详情,尤其是是否有羽扇纶巾、气度不凡之文士,或有关羽军任何踪迹。记住,只探不战,有任何发现,立刻以最快速度回报!若遇拦截……可自行决断,但消息必须送出!”他深知,在林凡得到确切情报之前,任何针对西面的军事调动都可能引发不可测的后果,此刻,唯有最精锐的耳目,才能穿透那片迷雾。
翌日清晨,宛城郡守府。
林凡仔细阅读着高顺连夜送来的军报,关于博望坡前线的战况与文聘抵达江夏的捷报,让他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高顺的执行力毋庸置疑,示敌以弱的策略初步奏效,曹仁果然变得更加谨慎,这为他们争取了更多时间。而江夏方向的稳定,则去除了南顾之忧。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军报最后附加的、关于“白茅村”与诸葛亮踪迹的简短讯息时,刚舒展的眉头再次锁紧。他将绢帛递给一旁等候的石韬。
“白茅村……”石韬捻着胡须,沉吟半晌,眼中也满是困惑,“此地籍籍无名,并非战略要冲,也非什么贤士隐居之所。孔明去那里,意欲何为?总不至于是去游山玩水吧?”
“游山玩水?带着关羽的三千兵马?”林凡冷笑一声,走到那巨大的沙盘前,目光死死盯住伏牛山北麓那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点,“此事绝不简单。我怀疑,此地要么藏着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但对诸葛亮或刘备至关重要的人物,要么……就是一条我们不知道的、可以通往某处的秘径!”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大。诸葛亮何等人物,岂会无的放矢?其每一步,必有所图。而这“图谋”,很可能直接关系到未来荆州乃至天下的格局。
“广元兄,立刻动用我们在司隶地区,尤其是弘农郡内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查!查这个白茅村的底细,查它周边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查近年来是否有身份特殊之人在那一带活动!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闻,也要报上来!”林凡语气急促,显示他内心的不平静。
“是,我立刻去办。”石韬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匆匆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林凡一人。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南北西三面的情报在脑中逐一梳理、拼接。北面,曹仁大军虽暂缓攻势,但威胁依旧存在,如同一头匍匐的猛虎,随时可能暴起噬人。南面,文聘虽至江夏,但黄祖态度暧昧,刘琦能否站稳仍是未知,蔡瑁在襄阳依旧掌控大局。西面,诸葛亮与关羽的行踪,则成了最大的变数,如同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在心头。
“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林凡喃喃自语。他走到书案前,铺开绢帛,开始给高顺写信。信中,他要求高顺在博望坡继续采取守势,充分利用地利,尽可能拖延曹仁的进军速度,同时,要秘密抽调一部分精锐,向西移动,在伏牛山东麓的险要处设立哨卡和简易营寨,以防不测。他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斥候的打探上,必须做好诸葛亮突然发难、兵锋直指南阳腹地的准备。
写完给高顺的信,他又迅速起草了几道命令。一是加强宛城本身的城防,巡查武库,清点守城器械。二是命令各地屯田点加强警戒,必要时可坚壁清野。三是再次严令“暗羽”,加大对襄阳、新野方向的监控力度,尤其是新野,刘备军的任何异动,哪怕只是多派了几队斥候,也要立刻上报。
做完这一切,林凡才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那块巨石,却并未落下。他知道,自己这些布置,更多是被动的防御。真正的主动权,似乎正悄然滑向那个尚未谋面的对手——诸葛亮手中。
就在林凡全力应对北、西两面压力之时,南面的荆州,局势正在加速崩坏。
襄阳州牧府内,药石的气味几乎浓得化不开,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刘表躺在病榻之上,面色蜡黄,双目紧闭,气息已是游丝般微弱,时而发出几声无意识的呓语。蔡瑁与张允等人守在外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与算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德珪,刘擎那厮又派人送来公文,措辞愈发激烈,指责我等隔绝内外,囚禁主公,要求立刻面见!”张允将一份公文摔在案上,语气烦躁,“还有那流言,愈传愈烈,军中已有不稳迹象!”
蔡瑁眼神阴鸷,猛地一拍桌子:“都是林凡那小贼搞的鬼!还有那蒯异度(蒯越),吃里扒外的东西,定是他跑去南阳通风报信!”他在屋内焦躁地踱步,“刘琦那个黄口小儿在江夏,有文聘带兵过去,一时奈何他不得。刘备在新野,有诸葛亮辅佐,已成气候……如今北面曹操大军压境,林凡自身难保,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不能再等了!主公……怕是就这两日了。我们必须立刻行动,扶立琮儿(刘琮)继位,掌控荆州大权!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凑近张允等人,“然后立刻派遣使者,携带降表,秘密前往叶城曹仁大营,表示归顺朝廷!唯有借曹操之力,才能快速平定荆州,铲除刘备、刘琦,还有南阳那个心腹之患!”
张允闻言,脸色一变:“德珪,此事……是否太过仓促?曹操乃虎狼之辈,请他入境,只怕……”
“怕什么!”蔡瑁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唯有如此,我等身家性命、富贵荣华方能保全!难道要等刘琦、刘备打过来,或者林凡缓过气来插手荆州事务吗?速去准备!今夜就安排琮儿继位之事,明日一早,使者必须出发!”
一场决定荆州命运的密谋,就在这垂死病人的卧榻之旁,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几乎与此同时,新野县衙内,亦是灯火通明。
刘备与诸葛亮对坐,中间是一张简陋的荆州地图。关羽的动向与诸葛亮的白茅村之行,显然是他们战略布局的关键一环。
“军师,云长此刻,应该已抵达预定位置了吧?”刘备问道,语气中带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诸葛亮轻摇羽扇,神色从容淡定,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主公放心,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关将军已率部秘密抵达汝南与南阳交界处,借用了不少山间猎户、药农开辟的小径,避开了所有官道和主要关卡。此刻,他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悬在了曹操兖州腹地的边缘。”
他羽扇轻点地图上一个不在南阳、反而更靠近曹操核心区域的位置:“曹仁大军南下,许都、兖州必然空虚。我等此举,并非要直接攻伐,而是示之以威,让曹操不敢将全部精力投入荆州。此乃‘围魏救赵’之策,亦可为主公将来北上中原,预先埋下一颗棋子。”
刘备闻言,面露喜色,但随即又蹙眉道:“那军师前番亲自前往白茅村,又是所为何事?此地似乎无关大局。”
诸葛亮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神秘与深意:“主公,白茅村虽小,却关系着一条几乎被世人遗忘的、从荆北直通司隶弘农的古老山道。亮前去,一是重新勘验此道是否可行大军,二是……去见一位故人之后,此人手中,或许握有一样东西,将来或可成为我等‘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关键凭证。”
刘备听得似懂非懂,但见诸葛亮成竹在胸,便不再多问,只是感慨道:“有军师运筹,备复何忧!”
然而,诸葛亮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了东方,那是宛城的方向,他心中默念:“林凡……你此刻,是否已察觉到我这‘声东击西’之策?这荆襄的棋局,你我之间,才刚刚开始。”
三天后的黄昏,林凡终于等来了他最为期盼,也最为担忧的两条消息。
第一条来自西面。一名浑身被荆棘划得衣衫褴褛、腿上还带着箭伤的斥候,被亲卫搀扶着送入书房,他气息微弱,却强撑着报告:“军师……白茅村……确有外乡人,约十余人,为首者……羽扇纶巾,形貌……与传言中诸葛亮极为相似……他们在村中只停留了一日,与一隐居老者密谈后,便……便消失于村后深山,我等追踪……遭遇不明身份者阻击,损失……惨重……”
果然!林凡心头巨震。诸葛亮真的去了白茅村!他去见谁?谈了些什么?那条深山之路,又通向何方?无数的疑问瞬间塞满脑海。
而第二条消息,则来自南面,是一条由“暗羽”以最高级别密码传回的、简短却石破天惊的情报:
**“襄阳异动!蔡瑲、张允等已于昨夜强行扶立刘琮为荆州之主!并疑似已秘密派遣使者,携降表北上,欲降曹操!”**
林凡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蔡瑲竟然如此果决(或者说狗急跳墙),在刘表可能尚未咽气之时就悍然废立,并且直接选择了投降曹操这条最彻底、也最危险的道路!
一旦曹操接受投降,荆州北部将不战而下,曹仁大军便可长驱直入,与襄阳守军兵合一处,届时,他南阳将陷入北、东、南三面受敌的绝对死地!
局势,在瞬间急转直下,恶化到了极致!
林凡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对着门外厉声喝道:“快!速请元直(石韬)先生,召集所有在宛城的将领、属官,紧急议事!”
他必须立刻做出应对,在这滔天巨浪彻底将他吞噬之前,找到那一线生机!而西面那条关于诸葛亮的、未尽的线索,此刻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嘲讽,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可能,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彻底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