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稠的拖行声,碾碎了劫后余生的虚假平静。
任天齐的呼吸瞬间冻在喉咙里,肋下那道霜螭寒气侵蚀的伤口猛地一抽,墨色冰晶边缘崩裂,暗红的血混着冰渣又渗了出来,浸得身下冰苔一片黏腻冰凉。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叫,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痛,残存的那点混沌灵力被榨出来,死命往右臂淤塞的经脉里冲。
右臂没废,但跟废了也差不多。灵力像钝刀子刮过生锈的管道,每推进一丝都带来撕裂般的胀痛。他勉强侧过身,用还能动的左肘死死抵住冰冷的苔原,指甲抠进腐殖质和冰渣混合的泥里,试图把自己撑起来。视线被血痂和冰雾糊着,只能看见前方幽蓝雾气翻涌,一个高大、僵硬到不自然的轮廓正从雾中剥离出来。
咚…咚…
声音更近了。不是脚步,是沉重的硬物一下下砸在冻土上的闷响,间或夹杂着冰晶碎裂的“咔嚓”声。那混合着铁锈和腐败冰寒的腥气,浓得化不开,直往鼻腔里钻,熏得人脑仁发木。
影子在浓雾里凝实。
那根本不是活物。
一具由幽蓝冰晶粗糙拼凑起来的人形,足有丈余高。没有头颅,本该是脖颈的位置,胡乱戳着几根断裂的、挂着冰棱的鹿角,权当感知外界的触须。躯干是大小不一的幽蓝冰坨垒砌,缝隙里塞满了冻得发黑的苔藓和纠缠的枯藤。它的“手臂”是两段粗壮扭曲的冰晶树干,末端没有手,而是两坨棱角狰狞、沾满污秽苔藓和暗红冰碴的巨大冰锤。每一次拖行,就是这冰锤砸地的闷响,每一次抬起,都带起粘连的冰苔和冻土碎块。
冰骸守卫。
任天齐脑子里下意识蹦出这个名字。寒渊境边缘的古老传说,冰魄源海逸散的力量凝结死物而成的看守,没有灵智,只有对“入侵者”本能的碾杀。它们只在这片被称为“葬冰林”的绝域深处游荡。
那沾满暗红冰碴的锤头…是干涸的血。
“嗬…”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抽气声。跑?这残破身体连滚都费劲。拼?体内混沌灵力十不存一,还被两股冰魄本源冲突撕扯得支离破碎。玄冥泪晶躺在左掌心,光芒微弱得像下一秒就要熄灭,只传递着苏璃霜那点真灵混乱的惊悸。
嗡——!
眉心嵌入的冰蓝符文,在冰骸守卫逼近带来的巨大压迫感下,骤然一跳!一股比冰原寒风更刺骨的寒意猛地炸开,瞬间流窜全身,并非冻结,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封警示,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每一寸感知神经。
冰骸守卫停住了。距离不过三丈。它那鹿角“头颅”微微转动,几根冰棱碰撞,发出“叮铃”的脆响,空洞地“望”向任天齐的方向。塞满苔藓和冰坨的胸膛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大冰块相互摩擦的“嘎吱”声,那是它核心的冰魄能量在驱动。
咚!
毫无征兆,右侧的巨大冰锤猛然抡起!带起的腥风先至,刮得任天齐脸上血痂生疼,冰雾被粗暴地撕开一道口子。那锤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幽蓝的冰晶表面倒映着他自己扭曲、濒死的脸!
避不开!也挡不住!
生死一瞬,那点被眉心符文刺痛激起的混沌灵力,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困兽,竟冲开了右臂一处淤塞的节点!剧痛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力量感炸开,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残存的力气全部灌注到右腿,狠狠一蹬身下湿滑的冰苔!
嗤啦——!
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狼狈地向左翻滚。几乎同时,那巨大的冰锤裹挟着冻结空气的呜咽,狠狠砸落!
轰!!!
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不是坚冰撞击冻土的脆裂,而是钝器砸进厚实血肉的闷响。任天齐刚才趴伏的地方,厚厚的冰苔和下面冻硬的腐殖层,如同被巨象踩踏的烂泥,瞬间炸开一个脸盆大的深坑!破碎的冰苔、冻土、腐草混合着暗红的冰渣冲天而起,又噼里啪啦砸落下来,冰雹般打在他翻滚的身体上。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土腥混合着腐朽冰寒的气息,猛地灌了他满口满鼻。冲击波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左肋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了,温热的血涌出,瞬间被冻得粘稠。
他仰躺在冰冷的苔原上,剧烈地呛咳,每一次抽气都带着血沫和冰雾,视野里全是炸起的冰尘和翻涌的幽蓝雾气。那冰骸守卫似乎“看”到了他的闪避,鹿角缓缓转动,摩擦声更响了,带着一种被蝼蚁戏弄的、迟钝的愤怒。沉重的拖行声再次响起,巨大的阴影穿透冰雾,更近了。
要死了吗?
死在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鬼地方,被一具冰冷的骸骨砸成肉泥?
母亲绝望的脸,苏璃霜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真灵波动,盘古院废墟里凌水黎最后的眼神…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剧痛和冰冷的窒息感中翻涌。不!不能死!
混沌道体…混沌道体!给我动啊!
他几乎是用意志在压榨那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左掌死死攥着那枚滚烫的玄冥泪晶,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在冰骸守卫再次举起那沾满暗红冰渣的巨锤,死亡的阴影即将彻底笼罩的刹那——
嗡!
眉心嵌入的冰蓝符文,与他掌中玄冥泪晶的微弱光芒,竟在生死压迫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浩瀚、带着无尽悲伤与守护意志的冰魄洪流,猛地从泪晶中爆发,顺着他左臂残破的经脉,狠狠撞进身体!
“呃啊——!”
任天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这股力量太强,也太“冷”!与他体内本就冲突的两股冰魄本源瞬间绞杀在一起,如同三把冰刀在他五脏六腑里疯狂搅动、切割!刮骨剜心都不足以形容其万一!皮肤表面瞬间凝结出一层淡蓝色的冰霜,七窍中流出的不再是血,而是混合着内脏碎冰的淡蓝色冰髓!
痛!超越极限的痛!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那眉心符文骤然光芒大放!一股奇异的、带着亘古寒意的波动,以他眉心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猛地向四周扩散开去!
波动无声,却清晰地撼动了整片冰晶森林!
咔…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密集的冰晶碎裂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冰骸守卫抡到一半的巨锤,硬生生顿在半空。它胸膛深处冰块摩擦的“嘎吱”声瞬间拔高,变得尖锐而混乱!构成它身体的那些幽蓝冰晶,表面竟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塞在缝隙里的苔藓和枯藤疯狂蠕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更诡异的是,冰骸守卫脚下、周围、乃至它身体接触到的厚厚冰苔,以及冰苔下盘根错节的暗绿色藤蔓,此刻仿佛被那冰魄波动唤醒,骤然活了过来!
嘶——!
无数婴儿手臂粗、覆盖着白霜和冰晶的暗绿藤蔓,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从冰骸守卫脚下的冰苔中、从它躯干缝隙里猛地弹射而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和浓烈的草木腥气,疯狂地缠绕上它那冰晶构成的四肢、躯干!
冰骸守卫的动作瞬间被无数坚韧的藤蔓死死锁住!它胸膛里的摩擦声变成了愤怒的咆哮,巨大的冰锤疯狂挣扎,砸得地面冰苔翻飞,藤蔓寸寸崩裂,但更多的藤蔓源源不断地从冰苔下、从它身体的缝隙里钻出,前赴后继地缠绕上来!一场冰冷的角力在幽蓝的雾霭中上演,藤蔓的崩裂声、冰晶的摩擦声、巨锤砸地的闷响,混杂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任天齐瘫在冰冷的苔原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擦喉咙的剧痛和血腥味。眉心符文的光芒缓缓收敛,只余下冰凉的沉静和一种奇异的、与这片冰晶森林若有若无的联系感。左掌心的玄冥泪晶彻底黯淡下去,温热不再,只剩下刺骨的冰凉,传递着苏璃霜真灵虚弱到极致的波动。
他暂时活下来了。因为母亲留在他眉心的东西,因为苏璃霜的泪晶。
代价是体内一片狼藉,冰魄本源冲突的创伤雪上加霜,玄冥泪晶的力量似乎也耗尽了。
他挣扎着转动眼球,望向那片被藤蔓和冰骸守卫搅动的混乱区域。幽蓝的雾气被撕扯得支离破碎,视野清晰了一些。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
就在那冰骸守卫挣扎的脚边,被巨锤砸开的那个深坑边缘,破碎的冰苔和冻土下,似乎露出了一角不属于此地的色泽。
那是…暗沉的青铜?上面似乎还刻着什么…花纹?
是蛇纹!那熟悉的、带着邪异扭曲感的蛇形纹路!
任天齐的心脏猛地一沉。蛇窟的信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难道…这片看似绝域的葬冰林,也在蛇窟的窥探之下?还是说,之前那些死在这里的“入侵者”…
疑问的寒流瞬间淹没了劫后余生的心悸。
然而,没等他看清更多——
呼啦!
上方极高处,那片铅灰色的、凝固般的云层边缘,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幽绿的光!那光芒极冷,极快,如同九幽深处飘来的鬼火,穿透厚重的冰雾,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恶意,朝着他所在的方位,无声无息地急坠而下!
霜螭的磷火!
它们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