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时间仿佛凝滞。
苏璃霜静坐于火塘边,双眸紧闭,周身笼罩在一层极淡却不容忽视的白金色光晕之中。那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其内里,隐约可见冰蓝与赤红两色流光缓缓交织、运转,形成一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
她眉心处,那枚冰火交织的玄奥印记已然隐去,但依旧能感受到一股内敛却磅礴的威压,如同沉睡的火山,静默之下蕴藏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任天齐守在不远处,幼苗本体上的伤痕已在苏璃霜那神奇的白芒下痊愈,暗金色的光泽沉稳了许多。他并未放松,感知高度集中,一方面警惕着帐篷外的动静,另一方面…他忍不住去“观察”苏璃霜。
此时的她,气息悠长而深邃,与这片沼泽、与那祖火,甚至与脚下的大地,都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和谐共鸣。仿佛她本就该属于这里,是这片死寂之地孕育出的、一个奇迹般的异数。
这种变化,让任天齐心中既欣喜,又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陌生与距离感。之前的苏璃霜,虽然清冷,却更真实。而现在的她,仿佛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薄纱,变得更加强大,却也更加难以触及。
帐篷外,营地中的喧嚣渐渐平息。族人们在鸦公粗哑却有效的指挥下,清理着战斗的痕迹,救治着伤员,重新加固着简陋的防御。劫后余生的喜悦依旧弥漫,却多了几分沉重。每个人都清楚,若非那突然苏醒的神秘女子,黑齿部今夜恐怕已在寂灭潮中化为历史。
脚步声靠近,帘子被掀开,鸦公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之前的死灰已然好了太多,呼吸也平稳了不少,只是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深处,残留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心有余悸。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静修的苏璃霜身上,眼神极其复杂,敬畏、感激、疑虑、探究…种种情绪交织,最终都化作了深深的沉默。他小心翼翼地绕开她,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走到火塘另一边,重重地坐了下来,发出一声压抑的、仿佛卸下千斤重担的叹息。
帐篷内只剩下火塘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三人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鸦公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却是对着任天齐:“…这次,多亏了你们。”
他的语气不再是往日那种粗声粗气的命令或骂骂咧咧,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正式的认可,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任天齐传递过去一道平静的意念:“互利而已。”
鸦公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又因牵动伤势而变成了龇牙咧嘴的抽气。他揉了揉依旧发闷的胸口,眼神晦暗地看着跳跃的火焰:“互利…嘿…说得轻巧。这次要不是你这‘树崽子’命硬,扛住了第一波,又冒死冲进去毁了那鬼符文…要不是这女娃子醒得及时…”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没有他们,黑齿部已经完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寂灭潮…还有那个符文,那具骸骨?”任天齐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那枚残缺符文散发出的冰冷死寂与吞噬一切的特性,让他隐隐感到不安,总觉得那并非这片沼泽自然孕育之物。
鸦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甚至…恐惧。
“寂灭符文…”他声音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来自‘沉睡之冢’最深处的诅咒!是污染这片祖茔之地的源头之一!”
“那冢里埋着的…根本不是什么安眠的祖灵!”鸦公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恨意,“是失败者!是被污染的古神残骸!是不甘的怨念与域外邪力混合滋生出的怪物!”
“它们死了,却又不算完全死透!它们的怨毒和邪力渗透大地,化作了这沼泽里数不尽的‘脓疮’和‘瘴眼’!这寂灭潮,就是它们力量周期性外泄形成的!目的就是要吞噬一切生机,污染祖火,最终…彻底撕开封印,重返世间!”
任天齐心中剧震!古神残骸?域外邪力?污染源头?这一切的信息,远远超乎了他之前的想象!这片看似只是环境恶劣的沼泽,底下竟然埋藏着如此恐怖的秘辛!
“那具骸骨守卫…”
“哼,不过是冢里那些鬼东西力量外泄,污染同化了某些强大祖灵或凶兽的遗骸,形成的看门狗罢了!”鸦公啐了一口,“真正的正主,还躺在那该死的冢里面呢!”
他看向任天齐,眼神无比凝重:“你小子之前误打误撞闯进去的老坑,恐怕…就极其接近甚至直接连通着某处冢的边缘裂隙!所以你才能找到那些‘古老血烬’,所以才会惊动那种级别的守卫!”
任天齐回想起老坑深处那冰冷的杂音和恐怖的威压,以及那具突然出现在寂灭潮核心的骸骨,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联,一阵后怕涌上心头。
“那…她吞噬了那枚符文…”任天齐看向苏璃霜,心中升起担忧。那符文蕴含的力量如此邪恶污秽,她强行吞噬,会不会有隐患?
鸦公也看向苏璃霜,眼神更加复杂:“这女娃子…她现在的情况,老子也完全看不懂了。冰魄之体…竟然能吞噬并转化寂灭符文的力量?这简直…”他摇了摇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闻所未闻!匪夷所思!”
“但看她现在气息平稳圆融,甚至…更胜从前,似乎并无大碍。或许…这就是她的造化和机缘吧。”鸦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对任天齐郑重道:“树崽子,客卿…这次,黑齿部欠你们一个天大的人情。老子说话算话。以后在这营地里,你们的事,就是老子的事。那三块‘古老血烬’,你们需要,随时可以来取用。”
这是鸦公所能做出的、最重的承诺。
任天齐能感受到这份承诺的重量,他传递出接受的意念。他确实需要资源恢复和成长,也需要这个暂时的庇护所。
就在这时,静坐的苏璃霜周身那流转的冰火流光微微加速,然后缓缓平息下去。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中,冰蓝与赤红的异色已然隐去,恢复了深邃的黑色,却比以往更加清澈、通透,仿佛能洞彻虚妄。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属于力量的漠然与疏离。
她的目光扫过鸦公,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来招呼,并无多言。随即,她的视线便落在了任天齐身上。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下一刻,一团拳头大小的白金色光球凭空浮现。光球内部,冰晶与火焰完美地共存着,缓缓旋转,散发出一种既冰冷又灼热的矛盾而和谐的强大波动。
“我的力量…初步稳固了。”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沙哑,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融合了地脉火煞与…那符文的部分力量,产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她指尖微动,那光球倏忽间化作一柄剔透的冰晶短刃,刃身上却流淌着灼热的暗红色纹路;下一刻又变成一面燃烧着白焰的冰盾;旋即又散作漫天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光点。
操控由心,变幻莫测!
任天齐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每一形态中蕴含的可怕力量,远超他之前见过的苏璃霜的任何手段!这不仅仅是力量的提升,更是本质的飞跃!
“很好。”任天齐传递出由衷的欣喜意念。
苏璃霜收起光球,目光再次变得凝重起来:“我从那枚符文的残片中,捕捉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鸦公和任天齐立刻屏息凝神。
“沉睡之冢的封印…正在加速衰弱。”苏璃霜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这次的寂灭潮,并非简单的周期爆发,而是…有东西在内部刻意引导冲击的结果。”
“它们…快要出来了。”
一句话,让帐篷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鸦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握着膝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果然…果然是这样…最近的异常…‘脓疮’频发…瘴眼暴动…原来都不是偶然…”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他的心脏。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苏璃霜的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对抗冢内即将苏醒的存在。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鸦公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挣扎:“离开?谈何容易!黑齿部世代守护于此,祖灵安息之地就在脚下!外面是无尽的死寂沼泽和更危险的世界!这些族人…老弱妇孺…能逃到哪里去?!”
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离开是死,留下也是死!
“有一个地方…”苏璃霜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帐篷,望向了某个遥远的方向,“…我从符文信息中得知,在这片沼泽的另一端,靠近无尽冰原的方向,有一处上古遗留的传送古阵。或许…是唯一的生机。”
传送古阵?任天齐和鸦公都是一怔。
“但那古阵荒废已久,能否启动,启动后又通往何处,皆是未知。”苏璃霜补充道,语气依旧平静,“留下,十死无生。冒险一搏,尚有一线希望。”
帐篷内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
沉重的抉择,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是困守孤城,等待末日降临?还是踏上一条希望渺茫、吉凶未卜的逃亡之路?
而无论是哪种选择,前路都注定荆棘密布,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