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行宫深处,青铜兽首吞吐着袅袅青烟,却驱不散弥漫在殿宇间的凝重。时值江南梅雨季节,潮湿闷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与此刻帝国面临的危机一般,令人透不过气来。嬴政一袭玄衣,静立于巨大的帝国疆域图前,修长苍白的手指正轻轻点在北疆与阿房宫两处。烛火摇曳,将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影投在绘有九州山河的屏风上,明明灭灭。
“星师主力隐匿,其技穷乎?非也。”张良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轻摇羽扇,眉宇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色,“阿房宫,乃迫使我等投鼠忌器的阳谋。而北疆…”他的羽扇指向图上那片广袤区域,“接连三份军报,皆言伊稚斜残部装备了新型弩箭,射程超我军强弩三十步,破甲力惊人。此等工艺,绝非胡虏所能为。良断言,星师核心已然分兵,一路潜藏于阿房宫万千役夫之中,另一路…恐怕已亲临北疆,藏身于胡骑之后。”
萧何闻言,从一堆摊开的算筹竹简中抬起头,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陛下,张尚书所言非虚。更棘手的是,敌军战术随之大变。据前线统计,半月来,遭袭粮队、哨站已达十七处,皆是小股胡骑,依仗弩利,一击即走,绝不恋战。我军追之不及,防不胜防。长此以往,不仅补给线堪忧,将士疲于奔命,士气亦恐受挫。”他拿起一片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损失数据,“光是箭矢损耗,就已比上月激增五成。”
一直闭目养神的冯劫,此刻也缓缓睁开眼,这位以持重着称的持国执政,眉间刻着深深的沟壑:“阿房宫乃国之重器,陛下万年基业所在,调查需如春雨润物,细致无声,绝不能兴师动众,打草惊蛇。然北疆防线,关乎帝国安危,亦不容有失。两线皆需精锐,如何调配,兵力、资源如何倾斜,老臣…恳请陛下圣裁。”他语音沉稳,却透着重压下的疲惫。
就在这片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气氛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响起。
“咕噜噜——”
声音来自殿柱旁。只见副执政刘邦不知从哪儿摸出个油光水亮的酱肘子,正啃得满嘴流油,那声响正是他满足的咂嘴声。见众人目光扫来,他嘿嘿一笑,胡乱用袖子擦了擦嘴:“哎呦,对不住对不住!这吴郡的肘子,味道是真不赖!就是有点咸,齁得慌…”他一边说,一边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花。
嬴政的目光淡淡扫过他,并未动怒,那深邃的眼眸如同古井无波:“沛公。”
“哎!陛下,俺在!在呢!”刘邦一个激灵,差点把肘子骨头掉地上,连忙站直了些,脸上堆起惯有的、带着几分市井气的笑容。
“北疆现有擎天之柱与穿云之箭,”嬴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焦躁的冷静,“然,尚缺一柄能钻营缝隙、专断筋骨的…剔骨之刃。”他的目光落在刘邦那张看似惫懒,实则精光内蕴的脸上,“朕欲命你即刻北上,你可愿往?”
刘邦眼睛瞬间亮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他把剩下的肘子往怀里一塞,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陛下放心!这种偷鸡摸狗…啊不!是这种深入敌后、灵活机动的勾当,俺老刘最在行!保管让那伊稚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好。”嬴政微微颔首,不再看他,转向侍立在旁的郎官,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金铁之音:
“传诏项羽:北疆防线,以稳为先。命霸王稳守中枢,控扼要冲,无朕令,不得浪战。以霸王之威,慑伊稚斜主力不敢妄动,此乃定海神针之任!长城安危,系于其身!”
“传诏韩信:即日起,总督北疆所有轻骑、斥候及机动兵力,许其临机专断之权。命其细察敌踪,研判规律,以快打快,以袭反袭!朕要他用他的算盘,算出胡虏的每一步,而后猎杀所有伸出爪牙之敌!此乃猎犬之任,不容有失!”
说完,他再次转向刘邦,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
“至于你,刘邦——朕命你独领一支精悍轻骑,兵力自选,但求精悍,即刻北上。你的任务有三:一,护卫黑冰台精锐,深入漠北,查明新型弩箭源头;二,寻机越境,截击匈奴后勤,焚其草场,断其补给;三,若遇星师或商会核心,不惜代价,擒杀!这把剔骨之刃,朕交给你了。莫要让朕失望。”
诏令如同注入血脉的强心剂,让庞大的帝国战争机器再次高速精准运转起来。
冰冷的诏书被信使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北疆。
数日后,北疆,长城主阵地,中军大帐。
项羽箕踞于虎皮大椅上,玄色重甲未卸,猩红斗篷垂落在地,沾满了边塞的尘土。他展开诏书,重瞳扫过,鼻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稳守?不得浪战?”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指节捏得发白,一股憋闷之气在胸中翻涌。帐外,风声呼啸,隐约传来胡骑挑衅的号角。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青铜案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案几上的水杯震得跳起。“哼!便依陛下!朕倒要看看,伊稚斜能躲到几时!”他最终还是压下了那股沸腾的战意,如同一头被锁链拴住的猛虎,开始重新部署兵力,将主力精锐如同铁钉般,死死楔入几处关乎全局的战略要冲。霸王旗在风中狂舞,其威势之下,对面的匈奴大营果然收敛了许多,不敢再轻易调动主力。
同一时间,一处隐蔽的山谷军令所内。
韩信接过诏书,仔细阅读了两遍,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他走到一张铺满地图的木台前,上面已用不同颜色的砂石标记出近日所有遭袭的地点与时间。“以快打快,以袭反袭…陛下知我。”他低声自语,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几条曲折的路线,“传令,调白马义从、云中轻骑,至此处、此处、此处集结。另,命各部斥候,将每日敌骑活动轨迹,详尽报来,不得有误。”他的命令简洁清晰,麾下将领领命而去。很快,一张基于精确计算的反伏击网,在这条漫长的防线上悄然张开。
而此时的刘邦,早已带着他精心挑选的千余沛泗子弟兵,一路插科打诨,星夜兼程,抵达了北疆。与项羽的肃杀、韩信的严谨不同,刘邦的营地充满了市井的活力…或者说,混乱。
“哎!夏侯婴!你他娘的别擦你那刀了,过来尝尝这漠北的羊肉,跟咱沛县的味儿是不一样!”
“樊哙!酒呢?藏哪儿去了?老子知道你小子带了!”
“灌婴,派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去附近转转,看有没有胡人的小部落,‘借’点马奶酒来!”
营地篝火旁,刘邦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啃着烤羊腿,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他的部队装备或许不算最精良,纪律或许不算最严明,但那股子混不吝的生机与韧性,却是在严酷战场上生存的关键。
时机很快到来。
韩信依据海量情报,精准地推断出,一支装载着重要弩箭补给的车队,将会在次日黄昏,利用一条干涸的古河道作为掩护进行转运。他并未调动大队人马,只派遣了两支最精锐的斥候百人队,携带火油与特制响箭,提前埋伏于河道两侧的乱石与枯木之后。同时,一份关于此次“漏洞”的“不经意”情报,被巧妙地送到了正在附近“游荡”的刘邦军中。
次日,残阳如血,将古河道染成一片赤金。
“咕噜噜…”沉重的车轮压过砂石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支由数百匈奴骑兵护卫、数十辆大车组成的队伍,缓缓驶入了河床。车上覆盖着厚厚的毡布,但从轮廓依稀可见长条状的物体。
埋伏在乱石后的斥候队长,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进入伏击圈的队伍。当大部分车辆驶入预定区域时,他猛地一挥手下令:“放箭!”
“咻咻咻——”
数十支点燃的火箭如同嗜血的飞蝗,从两侧倾泻而下,精准地射向车队中的油布覆盖物!瞬间,火光冲天而起!拉车的驽马受惊,嘶鸣着四处乱窜,队伍大乱!
“有埋伏!结阵!结阵!”匈奴将领惊怒交加,试图组织抵抗。
然而,就在此时,一阵更加狂野的呼哨声从他们的侧后方响起!
“风!大风!哈哈哈!儿郎们,抢啊!烧啊!”只见刘邦一马当先,挥舞着环首刀,带着他那群如狼似虎的沛泗子弟,从一道土坡后猛地冲杀下来!他们并不与惊慌的匈奴骑兵正面硬撼,而是如同灵活的泥鳅,专门朝着那些着火、混乱的车辆冲去,刀劈斧砍,抢夺着车上完好的弩箭箱,同时将更多的火把扔向尚未起火的车辆。
“刘季!你他娘的打劫啊!”乱军中,刘邦甚至还有闲心对着不远处正在指挥救火的匈奴将领吼了一嗓子,虽然对方根本听不懂。
前有火箭,后有“土匪”,匈奴护卫队彻底陷入了混乱。韩信的斥候队趁势用强弩点名射杀试图组织反击的匈奴军官,而刘邦的人则像蝗虫过境,将能抢的抢走,不能抢的尽数焚毁。
战斗很快结束。河床上留下数十具匈奴尸体和熊熊燃烧的车辆残骸。此战,焚毁、缴获新型弩箭超过三百具,箭矢无算。
战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刘邦蹲在一个被俘的、吓得瑟瑟发抖的匈奴小头目面前,递过去一个水囊,脸上挂着堪称“和蔼”的笑容,用生硬的、夹杂着沛县俚语的胡语问道:“兄弟,别怕,俺老刘不杀俘虏。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这好弩…从哪儿弄来的?天神给的?”
那俘虏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凶神恶煞、此刻却笑容满面的汉人将军,懵了,下意识地指了指东北方向,结结巴巴道:“圣…圣谷…那是,是天神赐福的工坊…有,有会冒黑烟的巨人…在,在打造神器…”
来自北疆的捷报与那份关于“圣谷”的口供,几乎同时被快马送至吴郡行在。
嬴政仔细阅读着战报上关于项羽稳守、韩信设伏、刘邦劫掠的细节描述,想象着那三人风格迥异却又莫名和谐的配合,苍白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节奏舒缓。
“项羽为骨,撑起帝国脊梁,不动如山。”
“韩信为筋,连接关节,化解侵袭,其徐如林。”
“刘邦为血,无孔不入,滋养…或腐蚀,侵掠如火。”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图东北角,那片被模糊标注为“胡族腹地”的区域,最终落在一个被朱笔新圈出的、名为“圣谷”的点上。深邃的眼眸中,不再是之前的凝重,而是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发现猎物的寒光。
“北疆的铁三角,总算磨利了。”
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弧度。
“接下来,该去看看,那所谓的‘天神’,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殿外,江南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夕阳的金光刺破云层,投射在行宫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光芒。而北疆的风,似乎正带着来自“圣谷”的隐秘信息,悄然吹向帝国的权力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