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袁朗的背影，看着那个在极短时间内将整个指挥系统拧成一股绳的男人。他身后的两名警卫依然保持着戒备姿态，但他们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通讯频道里，高城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整个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争吵和停滞后，以一种更加决绝，更加疯狂的姿态，朝着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向，全速运转起来。
最终，钟摆向前走了一步，走到了袁朗的身边。
他没有去看袁朗，而是看着主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
『24:17』
“袁朗上校。”钟摆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我收回之前的判断。你的精神状态……很危险，但也很清醒。从现在开始，我以及我的小队，将作为本次行动的预备队，接受你的直接指挥。”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总指挥部那边，我会负责解释。你只需要做你需要做的事情。”
袁朗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这个简单的音节，代表着指挥中心内部最后一道无形的墙壁被拆除。现在，所有人的枪口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王教授的专家组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指挥中心里，除了设备运行的低鸣和吴哲敲击键盘的声音，再无其他。每个人都像一尊雕塑，将自己钉在了岗位上。
『15:00』
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由绿变黄，刺眼的颜色提醒着每一个人，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接通了！”吴哲喊了一声。
主屏幕上立刻弹出了王教授的视频通讯，老人家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显然这十几分钟的计算对他消耗巨大。
“袁朗上校……”王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方案……出来了。”
袁朗的身体猛地绷紧：“说。”
“我们找到了一个理论上的最佳攻击点。”王教授调出了一张复杂的建筑结构图，在人质关押区侧下方的一个位置，用红圈标记了出来。“这里是地下基地的主要承重结构与岩层的结合部，也是防御相对薄弱的节点。我们动用了最新的‘蜂鸟’微型钻地航弹，它可以……”
“说结果。”袁朗打断了他。
王教授沉默了片刻，视频画面中的他，似乎连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结果是……我们无法在保证人质安全的前提下，完成这次攻击。”
这句话，让刚刚凝聚起来的气氛，瞬间跌入冰点。
“什么意思？”高城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什么叫无法保证？！”
王教授推了推眼镜，艰涩地解释道：“我们的计算表明，即便是使用我们能调用的、当量最小的钻地弹，在击穿地层和建筑结构后，产生的震波和结构坍塌，也足以……足以杀死目标区域内，至少一半以上的人质。”
“一半以上……”
“这是一个无法接受的伤亡率，袁朗上校。”王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一个无解的题。我们不能既要摧毁一个坚固的堡垒，又要保证堡垒里的鸡蛋完好无损。这是……违背规律的。”
绝望。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的绝望，笼罩了整个指挥中心。
如果说之前的争吵是不知道路在哪里，那么现在，就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唯一的路通向悬崖。
林峰用命换来的情报，他们用尽所有智慧和技术得出的方案，最终的答案却是——要么放弃，要么屠杀。
所有人都看着袁朗，等着他做出那个最艰难的决定。
倒计时，『10:00』。
时间，已经进入了最后十分钟。
袁朗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屏幕，看着那张结构图，看着那个被标记出来的，通往地狱的入口。
“狗屁的规律！”高城在频道里低声咒骂着，“老子就不信这个邪！袁朗！给我个命令！我带人从地面往下挖！用手也得给他们刨开一个洞！”
“高城同志，这不可能，地层厚度超过三十米，还有……”
“够了。”
袁朗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争论都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指挥中心里所有或绝望，或愤怒，或迷茫的脸。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任何表情。
“王教授。”袁朗开口了。
“……我在。”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们不追求‘精准打击’呢？”
王教授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放弃那个所谓的‘薄弱点’。”袁朗走到主屏幕前，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人质区的旁边，而是直接按在了人质区正上方的地表区域。
“我们不打旁边，我们打上面。”
“我们不要一颗大炸弹，我们要无数颗小炸弹。”
“我们不要‘外科手术’，我们要一场可控的……『地震』！”
指挥中心里，一片哗然。
王教授被袁朗这个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袁朗上校！你……你这是在胡闹！饱和攻击？对着人质区正上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垂直的冲击力会造成更大规模的、无法预测的塌方！这比刚才的方案还要危险！这不是救援，这是活埋！”
“我不同意！”钟摆也立刻站了出来，他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袁朗！我刚把指挥权交给你，不是让你带着所有人去自杀！这个计划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它把所有人的命，都交给了运气！我不能批准！”
“运气？”袁朗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疯狂和决绝。
他转身，面对着钟摆和王教授，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们以为，我们现在还有的选吗？”
“陈静在等什么？她在等我们做出选择！选A，我们攻击弹药库，她引爆人质区的炸弹。选b，我们攻击通风系统，她引爆弹药库，把我们耍得团团转。现在，我们找到了她的指挥部，她就在等我们用那个‘精准’的方案，去帮她解决掉一半的人质！”
“这是一个死局！她从一开始就给我们布下了一个死局！无论我们怎么选，都是输！”
袁朗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她以为她赢定了，因为她比我们更狠，更不把人命当回事！所以，我们要赢，就只有一条路！”
他伸出一根手指。
“比她更狠！”
“王教授，你现在立刻重新计算！”袁朗的目光转向屏幕，“我不要你考虑什么结构薄弱点！我只要你计算出，用我们手上所有的小当量爆破弹，从地表开始，以高频率，连续不断地进行爆破，需要多大的总当量，才能一层一层地，把地表给我『震』穿！”
“我不要一下子炸塌，我要它像被无数把锤子敲打的玻璃，先是出现裂纹，然后慢慢碎裂，最后垮掉！我要用这种连续的震动，制造出最大的混乱！我要让陈静连按下引爆器的时间都没有！”
“钟摆大校，你觉得这是运气？”袁朗的目光转向钟摆，眼神锐利。
“那我告诉你，这不是运气，这是信任！”
“陈静想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爆炸来结束游戏，那我就用无数场小爆炸，把她的棋盘先给掀了！”
“林峰在里面，他把自己的命交给了我们！他选择相信我能读懂他的情报！现在，我也选择相信他！我相信，在那种我为他创造的混乱里，他能找到机会，他能保护人质！他能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我们是在和陈静比谁更狠。但我们也是在和林峰比谁更信！”
整个指挥中心，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袁朗这番疯狂的宣言镇住了。
高城在通讯器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用一种混合了敬畏和兴奋的语气，低声说了一句：“妈的……疯子……”
王教授张着嘴，他脑中的所有公式，所有定律，在袁朗这种不讲道理的战术哲学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钟摆死死地盯着袁朗，他试图从这个男人的脸上找出一丝动摇，一丝不确定。
但他没有找到。
他只看到了一种燃烧的信念。
倒计时，『05:00』。
“我需要你的决定，钟摆大校。”袁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同意，或者，现在就毙了我，你来接管指挥。”
钟摆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他重新睁开，眼神里已经没有了犹豫。
“王教授，按他说的做。需要什么资源，总指挥部给你开绿灯。”
“高城，你的人，负责执行地表爆破作业，确保每一次爆破都在王教授计算的坐标和时间点上，一秒都不能差！”
“A大队所有单位，进入一级战备！”
钟摆亲自下达了命令。
他看向袁朗，缓缓地敬了一个军礼。
“袁朗上校，A大队，拜托了。”
袁朗回了一个礼。
两个男人之间，无需再多言语。
“吴哲！”
“到！”
“把所有火力单位的实时部署图，全部同步到我的主屏幕上！我要亲自盯着每一个点！”
“是！”
战争机器，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姿态，开始了最后的冲刺。
王教授的团队以一种燃烧生命的速度进行着计算。
高城的工兵部队疯狂地在地表预设着爆破点。
齐桓的水下小队已经接到了新的指令，在入口处等待着那场“人造地震”的来临。
倒计时，『02:00』。
“报告！爆破方案计算完成！坐标已下发至各单位！”
“报告！所有爆破点设置完毕！”
“报告！所有单位已就位！”
所有的准备工作，在最后一刻完成。
袁朗站在指挥台前，整个战场的火力部署图在他面前展开，密密麻麻的光点，像一张准备收紧的死亡之网。
他缓缓地拿起了指挥麦克风，准备下达那个将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命令。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的瞬间。
“队长！”
吴哲的椅子猛地向后滑开，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通讯器，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又有新消息！还是……还是『剑』！”
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快！是什么！”袁朗吼道。
“不是情报……不是音频……”吴哲的额头上全是汗，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着，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他向我方终端，发起了一个请求……”
“请求？”袁朗皱起眉头，“什么请求？”
吴哲抬起头，看着袁朗，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个……索取A大队和钢七连，所有单位实时火力部署图的……请求。”
“他想干什么？”
“他是在确认我们的火力……还是……”
吴哲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未尽的话。
“……他想亲自指挥这场炮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