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呼吸声越来越轻,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随时都会飘走。
老屋也跟着她一起喘息,窗棂吱呀,烛火摇曳,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巨大又破碎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中草药苦味,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猫咪晒太阳后那种暖烘烘又带着点野性的气息——源自蜷在奶奶脚边的那团阴影。
是那只老猫,我从小就对它又怕又爱。
怕它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爱它那身虽然灰黑驳杂却总让我想埋进去蹭蹭的皮毛。
此刻它安静地团着,像一只奶奶的守护兽,只有尾巴尖偶尔极轻地一勾,撩动着我的心弦。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猫控,即使在这种悲痛欲绝的时刻,视线仍忍不住一次次滑过它优雅的脊线,内心挣扎着是想抚摸它获取安慰,还是牢记奶奶平日让我对它敬而远之的告诫。
奶奶枯槁的手猛地抬起,用尽最后力气攥住我,冰得我一哆嗦。
“乖孙女……”她气若游丝,眼神却异常明亮,死死钉在我脸上,“它……你带走……好好待它……”
我哽咽着点头,泪珠子断了线似的砸在奶奶干瘦的手背上。
心里却因为“拥有”这只神秘老猫而泛起一丝不合时宜的、属于猫奴的窃喜。
“记牢……”她的手指收紧,指甲掐得我生疼,将我那点微末的喜悦瞬间掐灭,“千万……千万不能……看它的眼睛……久了……不行……”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掏空。
那老猫被惊动,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抬起头,半眯的眼缝里,金色的流光像熔化的琥珀,缓缓转动。
我心脏狂跳,既被那神秘的美态吸引,又被奶奶的话吓得魂不附体。
“为什么?奶奶?”我哭着问,眼睛却像被磁石吸住,几乎要黏在那双半眯的金瞳上。
可奶奶只是重复,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不能看太久……记牢……不能……”
她的声音低下去,像一缕烟,终于散在了浓重的药味和那若有若无的猫味里。
攥着我的手,松开了。
世界猛地静了,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撞着胸腔,撞出无边无际的恐慌和悲痛。
我伏在奶奶尚且温热的身体上,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浸湿了床单。
一只冰凉、粗糙还带着倒刺的东西,温柔地、一下下地舔着我的手背。
是那只老猫。
它不知何时下了床,蹲坐在我脚边,仰着头。
我泪眼模糊地望去,只见它完全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黄金色,像两盏温暖的神秘古灯,瞳孔竖立,深邃得仿佛蕴藏着星辰宇宙。
作为猫控,我从未见过如此完美、如此蛊惑人心的猫眼!它们像是能抚平一切悲伤的漩涡,让人只想沉溺其中。
奶奶的嘱咐在耳边嗡嗡响,巨大的悲伤和这对极致美丽的猫瞳带来的吸引力,在我心里疯狂拉扯。
理智的弦铮一声断裂,我对猫咪天生的喜爱和此刻对安慰的渴求,像洪水一样冲垮了堤坝。
我着了魔般低下头,喃喃道:“你的眼睛……真美啊……”
视线因此彻底沦陷进那对黄金漩涡。
那不是眼睛!那是两个疯狂旋转、吞噬一切的宇宙深渊!
漩涡深处是亿万破碎的星光、扭曲的猫影、无法理解的古老符号……美得惊心动魄,也恐怖得无以复加!
我想尖叫,想扭头,可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软绵绵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整个老屋在我眼前疯狂地扭曲、旋转,像被一只无形的猫爪玩弄的毛线球。
微弱的灯光被拉长成璀璨的丝线,墙壁像融化的奶油一样流淌下来。
奶奶的遗容、床榻、桌椅……一切都在旋转中被撕扯、粉碎,吸入那对极致美丽又极致恐怖的黄金漩涡。
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从高处急速坠落,耳边是尖锐到极致的、仿佛一百只猫同时尖叫的嗡鸣,刺透我的鼓膜,扎进大脑。
黑暗,冰冷的、却又毛茸茸的黑暗包裹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坚硬的地面蔓延上来,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我猛地睁开眼。
天上挂着一轮巨大的、毛茸茸的月亮,边上散落的星星像一颗颗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猫眼石,冷漠地凝视着这个世界。
光线把周遭的一切都照得一片惨绿,却奇异般地柔和。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奇异的甜腥气,混杂着我最熟悉的、猫咪身上那种暖烘烘的干燥气息,甚至还有一点……猫薄荷的清香?
我撑着手想坐起来,掌心下的触感粗粝冰凉——不是奶奶屋里的泥地,也不是砖石,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布满诡异螺旋纹路和抓挠痕迹的黑色石头,摸起来有点像粗糙的猫抓板。
我这是在哪?梦吗?一个关于猫的天堂还是地狱的梦?
奶奶……
恐慌还没来得及彻底攥紧我的心跳,一阵熟悉的、让我心跳加速的窸窣声就从四周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是猫科动物肉垫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很多很多,极其轻柔,但又无比清晰。
紧接着,一个影子,两个影子……无数个影子,从残破的、扭曲的仿佛被巨大猫爪破坏过的黑色石雕和古怪的、线条柔软仿佛毛团堆积而成的建筑后面绕了出来。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成了冰渣子,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与此同时,一种极度荒谬的、属于猫奴的兴奋感却诡异地冒头。
那些走出来的……东西……
它们有着近似人类的身体,穿着破旧或是古怪华丽的衣物,有的手里还拿着像是长矛(顶端绑着羽毛)或烛台(雕刻成鱼形)的东西。
可本该是脖颈以上顶着脑袋的地方……全都、全都是一颗颗毛茸茸的、栩栩如生的猫头!
布偶猫般湛蓝澄澈的眼睛,暹罗猫般深邃的宝蓝,狸花猫般锐利的翠绿,橘猫般温暖的琥珀黄,鸳鸯眼,铜铃眼,杏仁眼……
在幽绿的星光下反射着各色光芒,全都一眨不眨地,聚焦在我身上。
胡须敏感地颤动着,猫吻开合,露出里面尖细的牙齿,发出极其轻微的“喵呜”或“呼噜”声的底噪。
猫!全是猫头人身的怪物!
恐怖谷效应让我胃部抽搐,但那些毛茸茸的脑袋、湿润的鼻头、抖动的耳朵……
又让我这猫控的灵魂在疯狂尖叫!好想摸!好可怕!好可爱!好诡异!
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地向后缩,后背猛地撞上一块冰冷的、雕刻着巨大猫爪印的浮雕,无路可退。
它们围了上来,越聚越多,把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中间。
那股甜腥和猫味混合的气息更浓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被这些怪物撕碎,心里想的却是它们的毛看起来好像很软……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到来。
一片死寂里,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布料摩擦石地的声音,以及更多肉垫接触地面的窸窣声。
我颤抖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
只见离我最近的那一圈猫头人,竟然……全都跪下了!
它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猫头的花色也各异,三花、银渐层、奶牛、纯黑、警长面纹……
此刻却全都朝着我的方向,前肢(或者说,类似前肢的部分)着地,毛茸茸的额头深深叩在那些布满螺旋纹路的黑石地上。
无数条尾巴紧张又恭敬地贴在身后,或者小幅度地轻轻摇摆。
然后,是更外面一圈,如同被风吹倒的猫草,所有的猫头人依次跪伏下去,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虔诚和……恐惧?
我彻底懵了,大脑停止了运转,猫控的本能和人类的恐惧在颅内激烈交战,只能呆呆地看着这无法理解却又莫名“养眼”的一幕。
跪在最前方的一个猫头人抬起头来。
它看起来颇为苍老,灰色的皮毛夹杂着白丝,像一只睿智的老英国短毛猫,身上穿着一件勉强算是完整的暗色袍子。
一双碧绿的猫眼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激动、敬畏、狂热,甚至还有隐隐的泪光。
它开口了,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猫咪满足时呼噜般的韵律,说的是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但那语调却莫名耳熟……有点像奶奶小时候哄我睡觉时,学着小猫叫声哼唱的那种古老的、含混不清的歌谣调子。
它说完,再次深深叩首。
紧接着,它身后所有的猫头人也都抬起头,它们猫吻开合,胡须颤动,发出高低不一、却同样虔诚敬畏的“喵喵”、“呜噜”声,汇成一片让我这猫奴既毛骨悚然又心痒难耐的合诵。
我完全听不懂。
但就在我极度惊恐和茫然,试图理解这一切时,那个为首的老猫人再次抬起头。
这一次,它注视着我,碧绿的猫眼里仿佛有幽光流转,像最深沉的猫眼石。
然后,一种直接钻入脑髓深处的“声音”,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了起来,带着某种非人的、仿佛磨爪般的回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恭迎皇子殿下……”
我猛地一颤,浑身汗毛倒竖,却又因为那声音里奇异的“猫感”而泛起一丝战栗的好奇。
那脑内的低语还在继续,带着一种诡秘的、压抑了无数岁月的激动和耐心:
“您终于……归来……”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停顿,随后那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渴望,像是指甲刮过黑板,又像是野猫争夺地盘的嘶吼:
“夺回……那被窃走的神位!”
我瘫坐在冰冷、布满爪痕的黑石地上,脑子里的cpU都快烧了。
一半是“妈妈救命有怪物”,另一半是“天啊好多猫猫头好想rua”。
这两种情绪像两股麻绳死死绞在一起,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张着嘴,傻乎乎地看着那为首的老猫人。
它——或许该用“他”?——再次抬起头,碧绿的猫眼里泪光闪烁,那直接钻入脑髓的声音带着激动的颤音:
“殿下……您终于回归这片被遗忘的故土‘猫瞳之域’……漫长的等待煎熬着每一颗忠诚的心……”
他的“声音”刚落,旁边一个体型更为壮硕,有着威风凛凛缅因猫般鬃毛和粗尾巴的猫头人抬起头。
他的眼睛是炽热的铜色,声音在我脑中响起时,带着金铁交击般的铿锵:“大祭司,殿下似乎……很困惑?她的气息为何如此微弱,如同未睁眼的幼崽?”
被称为大祭司的老猫人微微侧头,用猫类特有的那种优雅而克制的方式回应:“黑爪将军,时空的穿梭与凡俗躯壳的束缚,或许让殿下的神忆暂时沉眠。无需担忧,猫瞳之域的气息将唤醒她血脉中的伟力。”
又有一个穿着用某种发光丝线织就、仿佛缀满星尘的长袍的猫头人抬起头。
她的脸是精致的暹罗猫模样,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我,脑内的声音清冷而理智:“但殿下的样子……似乎是纯粹的‘无毛种’形态?这太脆弱了。而且,她身上有股……陌生的味道。“她小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
“星瞳卿,注意你的言辞!”黑爪将军低吼一声,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
而我,在他们用脑电波交流(我猜是)的时候,正死死盯着星瞳卿那随着说话而轻轻抖动的尖耳朵和纤细的胡须,内心疯狂呐喊:啊啊啊暹罗!是漂亮的重点色!耳朵还会动!她说的对,我就是个无毛种(人类)呜呜呜……
大祭司抬起一只覆盖着灰色皮毛的手(或者说爪?),止住了可能的争执。
他再次面向我,脑中的声音变得无比庄重肃穆:“殿下,您的归来,意味着预言之时已至。那窃取神位的伪王及其爪牙,必将为您的不朽光芒所净化。但在此之前,您需重拾力量,首先,需前往‘千瞳神殿’,进行归位仪式。”
千瞳神殿?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适合撸猫的地方。
我还没反应过来,大祭司已经站起身(他的后腿似乎是反曲的,像真正的猫科动物),其他猫头人也随之起身,动作轻捷得几乎没有声音。
他们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道路的尽头,是这片诡异广场之外更深的黑暗。
“殿下,请。”大祭司微微躬身。
我怎么办?我能说不吗?我看着周围一圈圈在幽绿月光下闪闪发光的猫眼,它们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
那种沉默的压力比任何威胁都可怕。
而且……说真的,作为一个猫控,被这么多“猫”……哪怕是猫头人……用那种混合着敬畏、期待、甚至有点依赖的眼神看着,我心底那点该死的保护欲和好奇心又开始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
我颤抖着,试图站起来,但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离我最近的两个猫头人立刻上前一步,一左一右轻轻扶住了我的胳膊。
它们的手……覆盖着柔软的短毛,下面是温暖而有力的肌肉,指尖的肉垫触感清晰可辨。
我浑身一僵,但那触感……莫名有点舒服?而且它们动作非常小心,仿佛我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失礼了,殿下。”扶着我右臂的,是一个有着金渐层毛色和温和琥珀色眼睛的猫头人,脑内的声音年轻而恭敬。
我几乎是半靠在他们身上,被搀扶着,走向那条黑暗的道路。
大祭司在前引路,黑爪将军和星瞳卿紧随两侧,后面是无声移动的猫头人大军。
我们穿过残破的街道,两旁的建筑扭曲怪异,像是融化的蜡烛又被猫抓过,但依稀能看出一些猫爬架、猫窝、抓板的影子,只是被巨大化了,而且材质变成了冰冷的石头或某种诡异的金属。
空气中那股甜腥和猫味混合的气息越来越浓。
偶尔,在阴影里,我会看到一些更快掠过的影子,像是巨大的老鼠。
或是别的什么小型生物,发出吱吱的尖叫,随即被黑暗中探出的猫爪迅速拖走,只剩下轻微的咀嚼声。
我的胃一阵翻腾,但又忍不住想,这里的猫猫……也是要抓老鼠的吗?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建筑。
它完全不像人类理解的神殿,它更像是由无数个巨大、空洞的猫眼窝巢叠垒而成,每一个“眼窝”里都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有千万只眼睛在同时眨动。
神殿的入口,是一个巨大的、张开咆哮的猫嘴形状,锋利的石质牙齿森然排列。
这就是千瞳神殿?我腿更软了。
“殿下,”大祭司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迷醉的狂热,“神恩所在,亦是力量归源之地。请不必畏惧。”
我们走进了那张巨大的猫嘴,里面并非我想象的漆黑一片。
墙壁、穹顶,遍布着一种会自发光的苔藓或真菌,散发出柔和的、变幻不定的光芒,像是月光下的猫毛流动。
空气更加潮湿温暖,还弥漫着一股强烈的……猫薄荷和青草混合的奇异香气,让我脑袋有点晕乎乎的,竟然奇异地放松了一点警惕。
神殿内部空间大得惊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池子,里面并非水,而是某种浓稠的、闪烁着星光的银色液体,正在无声地翻滚、冒泡。
池子周围,站立着更多猫头人。
它们穿着统一的、类似祭司的长袍,脸上戴着各种猫科动物的面具,显得更加神秘莫测。
它们齐声发出一种低频的、嗡嗡的吟唱,那声音不像从耳朵传来,而是直接震动我的骨骼和内脏。
大祭司示意搀扶我的两个猫头人放开我。
我勉强独自站立,望着那翻滚的银池,心里警铃大作——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泡温泉的地方。
“殿下,”星瞳卿走上前,手中托着一个石盘,上面放着一个雕刻极其精美的……猫碗?碗里是某种深紫色的、粘稠的液体,“请饮下这‘记忆之酿’,它将助您连接散落的记忆碎片,唤醒沉睡的神性。”
我看着那碗冒着细微气泡的紫色液体,闻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有点像腐烂的浆果混合了……鱼腥味。
“我……我不渴……”我小声地、徒劳地抗拒,声音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微弱得像蚊子叫。
黑爪将军上前一步,铜铃大的眼睛盯着我,脑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殿下,仪式必须完成。为了猫瞳之域,也为了您。”
几个祭司模样的猫头人也无声地围拢过来。
我被逼到了银池边,脚下打滑,差点跌进去,被那银色的液体溅到了一点在手背上——冰凉刺骨,却又像活物一样试图往我皮肤里钻!
我吓得猛缩回手。
大祭司的碧眼紧紧盯着我,脑内的声音带着最后的耐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殿下,请。这是必经之路。否则,您的灵魂将无法与此地共鸣,最终会像泡沫般消散。”
消散?
我看着周围一圈圈沉默而期待的猫眼,看着那碗诡异的紫色液体,看着面前翻滚的、仿佛有生命的银池。
惊悚感再次压倒了对猫猫的喜爱,这根本不是什么萌宠天堂,这是一个光怪陆离、充满未知危险的诡异世界!
但我还有选择吗?
颤抖着,我接过了那个猫碗,碗壁冰凉,上面的雕刻硌着我的手心。
所有猫头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手上,吟唱声停止了,神殿里只剩下银池翻滚的汩汩声和我自己如雷的心跳。
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像是喝中药一样,仰头将碗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味道……难以形容!像是一万种不同口味的猫粮和猫草被打碎混合,又酸又苦又腥,还有一种诡异的麻涩感直冲头顶!
但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不过这次不是坠落,而是无数的画面、声音、气味碎片疯狂地涌入我的脑海!
——巨大的、黄金铸就的猫神座,上面空无一人……
——一声凄厉的、充满背叛痛苦的猫嚎……
——黑暗降临,群星晦暗,猫头人们惊恐地四散奔逃……
——一双狡诈而残忍的、异色瞳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
——还有……奶奶?那么年轻!她怀里抱着一只虚弱的小猫,匆匆穿过一道发光的大门……那只小猫的眼睛……是金色的竖瞳……
“呃啊啊啊——!”我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感觉脑袋要炸开了!
那些碎片化的记忆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灵魂深处!
银池突然剧烈沸腾起来,璀璨的银光冲天而起,将整个神殿映照得如同白昼!
所有的猫头人,包括大祭司,全都震惊地望向银池,然后齐刷刷地再次跪伏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脑内)欢呼:
“神迹!殿下归位了!”
“古老的记忆苏醒了!”
银池中央,光芒最盛处,缓缓浮现出一个巨大的、由光构成的猫影轮廓,威严,古老,漠然……那轮廓的眼睛,缓缓睁开,是两团燃烧的黄金火焰。
它看向我。
而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头痛欲裂,嘴里还残留着那诡异液体的味道,看着那光构成的巨猫和被吓坏(或者说是激动坏)的猫头人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奶奶……你到底给我留了一只什么样的猫啊?!这撸猫的代价也太大了吧?!
那光构成的巨猫轮廓悬浮于沸腾的银池之上,燃烧的黄金瞳漠然俯视着我,仿佛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却又陌生无比的器物。
庞大的神性威压如同实质,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每一根毛发都在颤栗。
然而,在这极致的惊悚之中,属于猫控的那根神经却不合时宜地抽搐着:这威压……这气场……简直是终极猫主子的范本!
“猫瞳之域……在呼唤它的主人……”大祭司激动得声音都在我脑中变调,他和其他猫头人几乎将身体贴服在地面上,虔诚地迎接着这“神迹”。
但那光之巨猫的目光并未在他们身上停留,它锁定的,只有我。
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意念洪流般冲入我的脑海,不再是碎片,而是连贯的、磅礴的影像与感知:
——我(或者说,曾经的我)高踞于黄金神座之上,脚下是亿万猫首人身的生灵在虔诚膜拜。星空是屋顶,猫眼月亮是点缀。力量在血脉中奔流,如同宇宙的心跳。
——背叛!来自最信任的副手,一只拥有狡诈异色瞳的猫头人!他觊觎神座的力量,在永恒的黄昏时刻发动突袭,用淬毒的利爪撕开了我的防御。
——神格被撕裂,大部分被那异色瞳的伪王窃取,小部分随着我残破的灵魂仓皇逃逸,坠入凡俗世界……
——是奶奶!年轻的奶奶,那个在山野间似乎总能听懂动物语言的孤女,她发现了奄奄一息、退化幼猫形态的我。
她用某种古老的、连她自己可能都不完全理解的契约,庇护了我最后一点灵光,将我带入人类世界,以凡人的形态隐藏起来,直到……她的生命尽头,契约无法再维系。
记忆的洪流冲刷着我的意识,那个“皇子”的庞大记忆和情感正在疯狂地试图覆盖作为“人类女孩”的我。
我喜欢猫,但我从未想过自己可能“是”猫,或者说,曾经是某种猫之神只!这种认知的撕裂感比头痛更让人疯狂。
“不……我不是……”我抱着头,痛苦地呻吟,抗拒着那汹涌而来的陌生认同。
“殿下,接受它!”大祭司的声音带着焦急,“唯有完整归位,您才能拿回属于您的一切!才能终结猫瞳之域伪王的暗影统治!”
就在这时——
“轰!!!”整个千瞳神殿剧烈地震动起来!穹顶上的发光苔藓疯狂闪烁,碎石和尘埃簌簌落下。
一声尖锐怨毒、能撕裂灵魂的猫嚎声从神殿入口处传来!
“他来了!伪王!”黑爪将军怒吼一声,猛地站起,巨大的猫爪中瞬间弹射出闪烁着寒光的利刃,“护卫殿下!!”
神殿入口处,那巨大的猫嘴石门被一股可怕的力量强行撕裂、扭曲。
阴影如同活物般涌入,阴影之中,迈步走进来一个身影。
他比其他猫头人都要高大,身形矫健而充满压迫感。
他的毛发是纯粹的漆黑,如同凝结的午夜,唯独一张脸是诡异的白色面具般,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一只是冰冷的、如同寒冰的湛蓝,另一只却是燃烧着贪婪与暴戾的赤红。
异色瞳!记忆中的背叛者!
他的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猫头人,掠过惊惧的星瞳卿和如临大敌的黑爪将军,最终落在了银池边蜷缩着的我,以及池上空那逐渐开始不稳定闪烁的光猫虚影。
“呵……”一个冰冷、滑腻、充满了嘲讽与恶意的声音直接在我们所有存在的脑中都响了起来,“我亲爱的‘皇子’殿下……您终于爬回这个您早已抛弃的角落了?就凭着这点残存的可怜火花?”
他抬起一只覆盖着黑毛的手,指尖缭绕着不祥的暗影能量:“还有你们这些愚忠的蠢货,竟还相信这苟延残喘的废物能带领你们?猫瞳之域早已属于我!它的规则,由我制定!”
他猛地挥手,一道暗影箭矢如同毒蛇般射向银池上方的光猫虚影!
“不!”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残存神格的本能,或许是奶奶保护我的意志在起作用。
我猛地扑向前方,不是去挡(我也挡不住),而是狠狠地——一头撞向了那个还被我抓在手里的、盛过“记忆之酿”的猫碗!
“咔嚓!”石质的猫碗碎裂开来。
就在它碎裂的一瞬间,最后一滴深紫色的液体溅出,与我手上刚刚被银池液体溅到、尚未完全“愈合”的地方接触——
嗡!!!一股远比之前更强烈、更混乱的记忆和力量洪流在我体内炸开!
这一次,不仅仅是猫之神的记忆,还有……奶奶的。
她封印我时的不舍与决绝,她多年来悄悄用草药和低语加固封印的辛苦,她临终前无尽的担忧……以及,那契约最核心的一点——它不仅是保护,也是一个双向的锚点!以凡人之心,锚定神性之暴戾!
“啊啊啊——!”我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在半空。
银池的光芒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那光猫的虚影发出一声悠长而解脱般的叹息,也随之融入我的体内。
我的眼睛灼热无比,视野变成了纯粹的金色。
我能“看”到法则的线条,能看到伪王身上那扭曲而不稳定的、窃取来的神力流动,能看到大祭司他们身上与我同源却微弱的信仰之光。
伪王的暗影箭矢在触及我身前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软却坚韧的墙,“噗”一声消散了。
异色瞳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怎么可能?!你这残缺的……”
我没有让他说完。
属于“皇子”的愤怒和属于“人类女孩”的恐惧,以及奶奶那份深沉的爱与守护,此刻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我抬起手——那双手覆盖上了一层淡淡的、由光芒组成的猫毛虚影——指向伪王。
我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人类的嗓音,也不是猫的叫声,而是一种混合了二者、仿佛千万只猫同时低吟又夹杂着少女清冷语调的奇异和声:
“你窃取的……该还回来了。”
我不是在命令,我是在宣告,如同猫咪拿回属于自己的玩具一样理所当然。
光芒自我指尖爆发,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无数道金色的丝线,精准地缠绕上伪王身上那些扭曲的、暗影的力量节点——那些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伪王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身上的暗影能量如同被阳光灼烧的冰雪般迅速消融剥离,被金色的丝线抽取、拽回,融入我的身体。
每融入一分,我就感觉身体更充实一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就更清晰一分,但同时,那个“人类女孩”的意识也仿佛被汹涌的神性浪潮推挤向角落。
“不!这是我的力量!我统治的世界!”伪王疯狂挣扎,异色瞳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他试图攻击我,但黑爪将军和星瞳卿,以及其他反应过来的猫头人祭司们已经怒吼着扑了上去,将他死死缠住。
掠夺的过程痛苦而漫长,仿佛抽筋剥皮。
当最后一丝窃取的神力回归,伪王——现在只是一个体型稍大、毛发黯淡的猫头人,已经瘫倒在地,被黑爪将军用利爪抵住咽喉。
他那双异色瞳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灰败和恐惧。
光芒渐渐从我身上褪去,我缓缓从半空落下,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及时冲上来的金渐层猫头人再次扶住。
疲惫,难以形容的疲惫感席卷了我。
脑袋里像是刚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皇子的记忆、奶奶的记忆、我自己的记忆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神殿里一片死寂,所有的猫头人都望着我,眼神更加狂热,但也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敬畏。
我刚刚展现的力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大祭司缓缓走上前,碧绿的猫眼复杂地注视着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用脑内语音说什么。
我却先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人类口音,却有一种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漠:
“我累了。”这三个字,是人类女孩的极限。
大祭司愣了一下,随即深深低下头:“是,殿下。您需要休息。黑爪,安排护卫,送殿下回寝宫休息。星瞳,处理好……那个叛徒。”
我被搀扶着,离开了千瞳神殿。
穿过依旧光怪陆离的街道时,我看到许多普通的猫头人从那些扭曲的建筑里探出头,它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希望,和一丝不安。
所谓的“寝宫”,是一个巨大的、铺满了各种柔软温暖皮毛和织物的洞穴,里面还有好几个会自动摇晃的超大号猫窝,以及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看起来像)猫零食和干净清水。
扶我进来的金渐层猫头人恭敬地退了出去,留下我独自一人。
我瘫倒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皮毛堆里,望着洞穴顶端发光的晶体。
身体很累,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拿回了力量,解决了伪王,成了这个世界名正言顺的“皇子”。
大祭司他们期盼着我重振猫瞳之域,恢复它的荣光。
可是……
我抬起手,看着这双属于人类女孩的手。
我想念奶奶的老屋,想念窗外的阳光,想念手机里刷到的猫咪视频(虽然这里的更“真实”),甚至想念学校门口那家奶茶店的味道。
我对猫瞳之域感到好奇,甚至对那庞大的神力感到一丝迷恋,但那种漠视一切、高高在上的神性感觉,让我恐惧。
那不是我,至少不完全是。
我是谁?是猫之神只?是人类女孩?还是……两者别扭的融合?
我不知道。
我在柔软的皮毛里蜷缩起来,像一只真正的猫那样。
外面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猫头人巡逻时肉垫踩过石地的细微声响。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惊悚诡异,却又对我这个猫控有着致命的、无法自拔的吸引力。
我闭上了眼睛,或许先睡一觉吧,像猫一样,睡醒了再去思考下一步。
是留下,成为它们的皇子?还是寻找回家的路?
或者……找到一条既能rua到所有猫猫头,又能保住我自己那颗人类心的、中间道路?
谁知道呢。
至少现在,我先睡一觉,在这个毛茸茸的、惊悚又美妙的奇幻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