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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栖钰的眼睛里,还包含着对于殷沉墨比试表现的赞叹与钦佩。

殷沉墨将这些全部收于心间,十分满足。

就好像,他打这一场,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东西。

男人间的武术比试,本来就自带竞争显摆的意思。

最少,殷沉墨想要通过这场比试,在宋栖钰眼中证明,他比方望平厉害。

眼下成功,他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压不下来。

殷沉墨从练功台上走下,将长枪放回武器架上,咳了一声,提示:

“我的茶呢?”

宋栖钰便拿起婢女新送过来的茶壶,亲自倒上一杯,给他倒好送过去。

“给。”

殷沉墨抿了一口,觉得格外的甘甜。

他忘了从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接过宋栖钰手中的茶壶,给她也倒了一杯,送到她的面前。

“你也喝。”

宋栖钰接过,冲他笑了笑。

殷沉墨嘴角扬得更高。

“我也渴死了,给我来一杯。”

落在后面一步过来的方望平喘了口气,伸手也要去拿茶壶。

殷沉墨眼疾手快,手背推着他先前喝的那一壶水往前,手指则捏着他和宋栖钰喝的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一些。

方望平不可能去殷沉墨手中抢茶壶,只能给自己倒上另一壶茶,吨吨吨连续喝了好几杯。

要不是当着他们的面,他说不定都直接捧着茶壶往口里倒了。

稍稍解了渴,方望平就按不住话茬,看着殷沉墨,钦佩地说道:

“陛下好身手,要是去了崇州,都可以取代我的位置了。”

殷沉墨皇帝当得好好的,在他三言两语下,还降级成了将军。

宋栖钰有些哭笑不得,替他解释:

“他是夸您,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更不是奚落或者藏了某些心思。”

当然,就算宋栖钰不了解他的性格,也知道那话并非在奚落殷沉墨。

又不是不要命了,当着皇上的面,就那么荒谬地去奚落他。

但即便宋栖钰解释了,殷沉墨的表情还是不太好看。

或者说,就是因为宋栖钰解释了,他的表情才不好看的。

在他看来,自己和宋栖钰才是关系最要好的,什么时候别人的事情,还要她来帮着解释了。

这么看起来,他像是三人之中的那个外人。

殷沉墨下意识又想做出些小动作,像是去昭严寺那日一样,将宋栖钰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才刚有动作,忽而想起自己这些天躲避宋栖钰的原因。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就又回到了起点。

他又容不得外人插在自己与宋栖钰之间,就连刚才的比试,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就带了自己不一般的私心。

殷沉墨面色难看,努力在心中劝解自己。

他不能这样子,他和宋栖钰只是关系很好很好的朋友,并没有排斥别人的介入。

这些话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复,具体起到了多少作用,也就自己能够知道了。

他在心中与自己对话,许久没有说话,落在方望平和宋栖钰的眼里,就是他(方师兄)被殷沉墨撇在了一旁,冷着不想交谈。

方望平神色变得尴尬。

他向来是不会说话的性子,自己有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得罪了人。

也正因为如此,在崇州待了许多年,都没有十分要好的朋友,乍一回到京城,迫不及待就来宋府找宋栖钰。

宋栖钰并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她略思索了下,开口道:

“你们在这坐一会儿,我去膳房看看,差不多时间也该安排用膳了。”

“陛下,方师兄,你们都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应当有一些共同话题,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

宋栖钰说完,起身离开。

方师兄心思简单淳朴,又比较直肠子,殷沉墨将他打败,他就会产生由衷的敬意,并不会主动闹出矛盾。

殷沉墨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只要他多与方师兄接触一段时间,真切了解他的为人,他们应该就能相处融洽了。

她在心中简单过了一遍,确认自己的分析应该不会出错,放心地离开了院子。

殷沉墨看着她的背影,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七七不在,他就不会被过多的情绪牵绊,也能正常地与旁人相处。

这样,自己也不会显出奇怪之处了。

宋栖钰离开后,院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沉不住气的方望平最先开口:

“陛下,您那套枪法是您自己领悟的吧。我爹都没有教过我。”

殷沉墨淡淡点头:“嗯。”

方望平:“好厉害!”

殷沉墨:“哦。”

方望平尴尬笑了两声,又另外找着话题:

“陛下,听说您登基前亲自去战场领过兵?是和边塞打仗吧,和京城的生活相比,会不会不习惯?边塞那边环境应该不大好吧?”

他绞尽脑汁,胡乱凑出了几个可以续下去的话题。

但殷沉墨瞥了他一眼,只道:

“对。”

“还好。”

“差不多吧。”

后面不管他说什么话题,殷沉墨回复都异常简单,三两个字就中断了话题。

紧接着,又是一阵令人无措的沉默。

方望平为难地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真的不擅长与人来往,就算殷沉墨是需要自己讨好的最厉害的上级,他也说不出什么讨人喜欢的话来。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平时......

“要是宋师弟在就好了。我还是喜欢和宋师弟待在一起。”

方望平沮丧地低下头,不知不觉将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出了口。

“你胡说什么呢!”

殷沉墨从方望平口中听到那句“喜欢”,整个人像是被雷电击过,陡然精神,愤懑的话语中还带了些微的紧张惶恐。

“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对男子说喜欢,你也是男子啊。”

殷沉墨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别人说。

他一下子连续说了好多字,都有些吓到方望平。

方望平愣愣张大嘴,好半晌,慢吞吞说道:

“我、我就是觉得和宋师弟待在一起很轻松。宋师弟人很好,很好相处,平时不管在一起的人是长者或是小辈,她都很好地照顾着我们。”

殷沉墨发觉是自己草木皆兵,神情紧绷,嘴唇都抿成一条线,不想说话。

方望平未察觉,继续道:

“其实就算是男子,我也愿意和宋师弟一直在一起的。”

和宋师弟待在一起实在是太愉快了。

哪怕别人都说媳妇暖被窝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到底没经历过,他天真地觉得与媳妇待在一起,也许还不如和宋师弟待在一起开心。

若是他自己是女子,也愿意嫁给宋师弟这样的郎君;

若是宋师弟是女子,他也愿意娶宋师弟这样的姑娘。

那样,他们一定会很开心地生活在一起。

可惜啊可惜。

方望平遗憾感叹。

等等——

说起男子喜欢男子,方望平突然想起自己在崇州偶然的见闻,压低了声音,

“陛下,您知道吗,男子和男子其实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说起这种逸闻,他都忘了殷沉墨的身份,也忘了他不好相处,很有兴致地八卦起来。

换做平常,殷沉墨根本懒得听他说不着调的东西浪费时间。

这次,他注意到了某些十分重要的内容。

殷沉墨端起茶杯送到唇边,茶水仅润了润唇瓣,未喝进去一口,他就放了下来。

茶杯溅出浅褐色的茶汤,在石桌上绘出一朵小花。

他盯了几眼,指尖在桌上叩击几声,似不经意地问:

“你是指什么?”

方望平说起这个方面,麦色的脸还印出些红晕来,是那种难以启齿、尴尬的红。

“崇州有南风馆,不是悄悄供贵妇人排遣寂寞的那种,是专供于男人对男人发泄欲望的。”

殷沉墨听到这个,才激动起来的心情落了回去。

他自然是知道有些人嗜好变态,分明是男人,却要亵玩娈童,将恶劣欲望承载于男人的身上。

他们做那些事,是为了发泄,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欲望,而非情爱交融。

有这样的人,当然就会产生满足他们想法的场所,正因为那些癖好不能呼之于口,才更容易从他们口袋中掏钱。

这样私下里赚大钱的场所,不光崇州有,京城也是有的,专供于达官贵人发泄欲望。

殷沉墨就是知道有,才更了解自己。

他不是这样的。

因而,就算自己对宋栖钰的感情有些猜疑,也从未往这个方向想。

现在听到方望平的话,更是确认。

殷沉墨失望于这份无用的消息,神情又淡了下去,生出的兴致被一壶冷水浇灭。

谁知,方望平冲着他连连摇头,

“我要说的不仅仅是这个。”

殷沉墨已经失望过一次,对他并没有多少信任,此时也不过敷衍地点头,并不认真。

还好,方望平并不是那种说八卦还需要热情反馈的人,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分享的听众。

此时见殷沉墨在听,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看到的那件事完整地说了出来。

“南风馆里的人进去了就很难再出来,结果我回京城的前一个月,竟然有人拿着银子从里面赎出来一个男伎。”

“赎男伎的也是个男人,还是个在崇州颇有美名的年轻郎君,家中富庶,本人于读书上也有些天赋,可以算是前途光明。”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和一个男伎拉扯上关系的。是年轻郎君带着男伎回府,和家里人闹了起来,众人才知道事情的缘由。”

进南风馆享乐纵欲是常有的事情,光明正大地赎男伎,还为了他和家里人闹翻,这般看重,就显得十分罕见了。

殷沉墨生出种莫名的预感——他一定能从这件事情中得到什么,也许就与自己一直解不开的谜题有关。

他松懈的神经又紧绷起来,眼睫垂下,遮住的眼睛悄悄聚精会神。

方望平介绍着事情的起因经过:

“那男伎从前是被爹娘卖进大户人家里的,给小郎君做贴身小厮。长大的过程中,两人生了情愫,小郎君为此不愿娶妻。”

“府里人发现后棒打鸳鸯,但郎君态度十分坚决,还护着小厮,府里人也没有办法。直到郎君上京科举,府里人说担心影响科举将小厮留在府中,其实是趁他不在将小厮卖进了南风馆。”

“郎君回来后,他们还哄骗着说是对方病逝,是郎君不肯相信私下里偷偷打听。知道爱人的下落后,不顾阻拦硬是将他赎了回来。”

“府中人不接受这段感情,还做出那样的事情,郎君便与府里断绝关系,在外自立门户。他还怕别人议论小厮进过南风馆,已经准备离开崇州,另外寻一处无人认识他们的去处生活。”

说到这里,方望平还有些咋舌,语气很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们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中间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互相信任的,没有被影响。小厮相信郎君会来找他,郎君对小厮的遭遇只有后悔与自怨。”

“崇州百姓虽不接受男子之间的感情,暗地里都忍不住为他们有所动容。毕竟,寻常的夫妻间,想要有这样的感情都十分难得了,更何况是不容于世的男子之间的感情。”

说完年轻郎君与小厮之间的事情,方望平也是分外感慨:

“真的没有想到,原来男人和男人之间也是会产生爱情的。”

对,是爱。

这个时候,任谁也无法说那两人是不是昏了头或是中了邪。

众人都明白,他们之间存在的确实是爱情。

殷沉墨安静地听完所有,脑中混沌的角落好像刮过来一阵风,从厚重的白雾中扫开一片

白雾下,某些想不通的问题若隐若现。

他沉思着,一些话下意识地从口中吐出:

“为什么呢?”

方望平不解,“什么为什么?”

殷沉墨回过神,本想闭嘴藏住自己的秘密,思考一瞬,还是试探着问出了口:

“为什么那人会对一个男人生出喜欢与爱慕?”

这不是普罗大众会接受的事情,很多人从出生到死亡,脑中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概念。

所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对“他”产生了爱意?

又怎么确定,自己并没有对那样的感情产生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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