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
清晨推开窗时,云深不知处已覆上一层薄雪,檐角的冰棱垂成剔透的水晶帘,远处的梅林被染得白中透粉,远远望去像浮在半空的云霞。
魏无羡裹紧了外袍,刚转身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蓝忘机手里捧着件厚披风,不由分说地给他系好,指尖触到他微凉的颈项时,眉头微蹙:“怎么不多穿些?”
“这不是有你么。”魏无羡笑着蹭了蹭他的肩,忽然眼尖地瞥见院角的梅枝,“快看,头茬梅花开了!”
那枝朱砂梅许是被雪催得急了,竟在最冷的清晨绽了花苞,粉白的花瓣裹着细雪,像缀在枝头的胭脂雪球。蓝忘机取来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下两枝,一枝插进魏无羡房里的青瓷瓶,另一枝刚要转身,就见魏无羡已经折了支更盛的,正往他发间插。
“别动,”魏无羡笑得狡黠,“含光君戴花,比仙子还好看。”
蓝忘机无奈地摇头,却没摘那枝梅花。恰好蓝景仪抱着堆暖炉跑过,看见这一幕差点把暖炉摔了:“含、含光君?!”
魏无羡笑得更大声,蓝忘机却忽然抬手,指尖在他额间轻点:“胡闹。”指尖的温度混着梅花香,倒比暖炉更让人心里发烫。
厨房里早已忙开了。江念卿踩着小板凳,正帮着厨房的阿婆揉面团,鼻尖沾着点面粉,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思追哥哥,我们做梅花形状的馒头好不好?”
蓝思追在一旁筛着豆沙馅,闻言点头:“再点上红点,像雪地里的红梅。”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商量,蒸笼里的热气漫上来,把玻璃窗呵得一片模糊。
午后雪下得紧了,蓝启仁的书房却暖意融融。他翻着新到的典籍,案头摆着盏温酒的银壶,酒气混着梅香,倒比平日里的檀香更添几分闲适。江澄不知何时又坐回了棋盘旁,这次手里却多了个酒盏,时不时抿一口,看棋的眼神比上次专注了些。
“温宁的信到了,”蓝启仁忽然开口,“说收到莲子很欢喜,还寄了些南疆的香料来,说是炖肉极好。”
江澄抬眼:“那家伙在那边倒安稳。”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却悄悄把棋盘上被围的棋子挪了挪——这次没被蓝启仁发现。
暮色四合时,魏无羡忽然拉着蓝忘机往后山跑。雪地里的脚印歪歪扭扭,到了那片莲塘边才停下。塘面早已结了薄冰,残荷的枯枝顶着雪,倒比夏日的繁盛多了几分清劲。
“你看,”魏无羡指着冰面下隐约可见的莲茎,“等明年开春,它们又该冒绿芽了。”
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揣进自己袖袋里暖着:“嗯。”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呼喊,原来是蓝景仪和江念卿堆了个雪人,非要拉他们去看。那雪人戴着蓝氏的抹额,手里还插着枝梅花,模样憨态可掬,一看就知是谁的手笔。
“像不像含光君?”蓝景仪得意地问。
江念卿却摇头:“不像,含光君比它好看!”
众人都笑起来,笑声惊起枝头的雪,簌簌落在肩头,倒不觉得冷。魏无羡看着蓝忘机鬓角的落雪,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也是这样的雪天,他们在这塘边约定,等莲子熟了就一起采莲。如今约定成了真,眼前的人也在身边,连落雪都带着甜味。
夜里的宴席摆得热闹。温宁托人捎来的香料炖了肉,厨房里蒸了梅花馒头,蓝启仁难得允了孩子们喝半盏梅子酒。江澄被魏无羡缠着多喝了几杯,脸颊泛红,却依旧嘴硬:“这点酒算什么。”
酒过三巡,魏无羡忽然提议去放灯。众人来到溪边,把写满心愿的灯笼点亮,看着它们顺着溪水漂向远方。蓝景仪的灯上写着“明年莲子大丰收”,江念卿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全家福,蓝思追的灯上只写了“平安”二字。
魏无羡的灯笼递到蓝忘机面前时,上面空空如也。“你写什么?”他问。
蓝忘机接过笔,在灯面写下两个字,字迹清隽:“归处。”
魏无羡一怔,随即笑了。可不是么,有彼此在的地方,便是归处。
灯笼顺着水流越漂越远,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雪地照得亮如白昼。梅香混着酒香,在空气里缠缠绕绕,像极了这些寻常日子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蓝忘机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里面是新酿的梅子酒。“尝尝?”
魏无羡接过来抿了一口,酸甜的滋味漫过舌尖,暖意在胸口化开。他看着眼前的人,看着远处窗内的灯火,忽然觉得,这冬日的夜晚,竟比秋日的莲塘更让人留恋。
或许日子就是这样,春种秋收,冬雪夏蝉,只要身边的人不变,每个季节都是最好的馈赠。而他们的故事,就像这梅酒,在岁月里慢慢酿着,越陈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