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第一场雪,是在深夜悄然而至的。江念卿清晨推开窗时,整座山都浸在一片素白里,竹枝弯着腰,青石板路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只偶尔有早起的弟子踩出几行浅脚印。
“温前辈说,雪天最适合煮茶。”蓝思追抱着一捆干柴走进院来,肩头落着层薄雪,他跺了跺脚下的雪,将柴薪堆在廊下的火炉旁,“我让人从药铺取了些海棠花苞,正好泡着喝。”
火炉上的铜壶正咕嘟作响,水汽氤氲里,江念卿展开手札,翻到秋日枫叶那一页,提笔写道:“十一月廿三,云深不知处落了雪,像把整个世界都浸在了墨里,又撒了把碎银。”旁边画了株弯着腰的竹子,竹下有两个小小的雪人,一个戴着蓝氏抹额,一个别着朵海棠花。
蓝思追凑过来看,忽然从袖中取出片压干的腊梅瓣——是昨日从聂怀桑送来的花束里摘下的,金黄金黄的,还带着淡淡的香。“加在这里,”他把花瓣夹在手札里,“冬天就有梅香了。”
铜壶里的水沸了,江念卿取了个白瓷杯,放进晒干的海棠花苞,冲上热水。花苞在水里慢慢舒展,浅粉的花瓣浮上来,像雪地里开出的小朵云霞。温宁推门进来时,手里捧着个食盒,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药铺新做的姜糖,驱寒,你们尝尝。”
他看着廊下的雪人,忽然笑了:“蓝景仪和金凌刚才来过,说要堆个比你们这更大的,结果两人为雪人戴不戴花吵了起来,金凌说要插莲花坞的莲子,景仪非要别云深的竹枝。”
正说着,就见蓝景仪从雪地里跑过来,手里举着根缀满雪的竹枝,金凌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几颗饱满的莲子。“念卿!思追!你们看谁的雪人装饰更好看!”蓝景仪的声音裹在雪里,听起来格外清亮。
江澄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肩头落着雪,手里提着个食盒,见他们进来便扬了扬下巴:“莲花坞新酿的米酒,温着喝。”食盒里的酒坛还温着,揭开盖子时,甜香混着热气漫开来,“我娘说,雪天喝这个最暖身子。”
魏无羡和蓝忘机随后而至,魏无羡手里拿着支新做的雪鸢,翅膀上画着两朵并蒂莲,被雪衬得格外鲜亮。“忘机说要比赛谁的风筝能在雪天飞得最高!”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输的人要去给先生扫书阁的雪!”
蓝曦臣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一卷书,笑着摇头:“怀桑刚派人送了信,说清河的腊梅开得正好,邀我们去赏梅,还说备了炭火,能在梅林里煮酒。”
江念卿捧着温热的米酒,看众人在雪地里闹成一团。魏无羡的雪鸢刚飞起来就被风吹得撞在竹枝上,蓝忘机伸手接住,替他理了理歪斜的线轴;江澄靠在廊柱上,看着金凌和蓝景仪堆雪人,时不时指点两句“雪人肚子要圆些”;温宁蹲在火炉边,翻烤着带来的栗子,栗子裂开的缝隙里飘出焦香。
她低头看向手札,里面夹着的枫叶红、海棠粉、腊梅黄,在素白的纸页上格外鲜活。蓝思追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像炉子里的火。
“等雪停了,我们去后山采些腊梅。”蓝思追轻声说,“插在静室的瓶里,冬天就不冷清了。”
江念卿点头,忽然想起年初在荷塘边埋下的花种,如今已在院角抽出新枝;想起清河的海棠开了又谢,梨子青了又黄,枫叶红了又落;想起手札里记满的字迹与花瓣,不知不觉间,竟已攒了一整年的时光。
雪还在下,落在手札的纸页上,很快就化了,留下浅浅的水痕,像时光悄悄吻过的印记。江念卿合上手札,将它轻轻放在火炉旁的小几上,那里暖和,不会冻着那些藏在里面的春天与秋天。
窗外的竹枝在雪地里轻轻摇晃,蓝景仪和金凌的笑闹声混着魏无羡的喊叫声传进来,像一首热闹的冬日歌谣。江念卿靠在蓝思追肩头,闻着杯里的海棠香,忽然觉得,所谓岁月安长,不过是这样——有雪落满肩,有炉火温酒,有身边人温热的手掌,有手札里藏满的,一整年的温柔。
而那些未完的故事,就像这窗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落着,要铺满往后的每一个冬天,每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