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的风波并未影响允堂的兴致，或者说，在小家伙心里，那个嚣张的沈家公子被父皇处置掉，远不如眼前的美食和即将带回宫的礼物重要。
他心满意足地吃完最后一块虾仁，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便像只猫儿一样，哧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跑到窗边，扒着窗棂往外看。
街上华灯初上，人流熙攘。
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插满红彤彤“琉璃”的草靶子，正在不远处的街角吆喝。允堂眼睛一亮，立刻转身，对着侍立在角落的东远招了招手。
“东远！东远！快过来！”
东远连忙小步上前。
“小公子有何吩咐？”
允堂指着楼下街角。“看到那个卖糖葫芦的了吗？去！买……嗯……”他歪着小脑袋想了想。
“给皇祖母两串！给母妃两串！给八哥、十一哥一串！给六哥一串！给常德一串！再给我自己留……两串！” 小脸上满是得意，“快去！要最大的，糖壳最厚的！带回去给她们尝尝鲜！”
东远一听这长长的名单，尤其还要带进宫，心里咯噔一下。他不敢擅作主张听允堂的就下去买，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主位上的南烁。
允堂也顺着东远的视线看向父皇，大眼睛眨巴着，充满了期盼。
南烁正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品着龙井，将儿子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看着允堂那副“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架势，无奈地放下茶盏，对着东远微微颔首，声音带着纵容的笑意。
“去吧，不买全了，这小祖宗等下怕是要直掉金豆子了。”
“噗嗤……” “咳咳……”
南烁这话一出，太子南承瑾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即意识到不妥，连忙握拳抵唇轻咳掩饰。几个皇子嘴角也微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允堂的小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猛地从窗边跑回南烁身边，小拳头不轻不重地捶在南烁的胳膊上，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
“爹爹！您不爱堂堂了！您笑话堂堂！堂堂才没有掉金豆子！堂堂回去要告诉皇祖母！说爹爹欺负堂堂！”
小家伙这炸毛的样子可爱极了。南烁伸手将他捞进怀里，圈住他挣扎的小身子，低沉的笑声在胸腔里震动。
“好好好，爹爹错了。爹爹没有笑话堂堂，爹爹是喜欢堂堂才这么说的。怎么？爹爹说说笑都不成了？”
“不成！”允堂在父皇怀里扭来扭去，小嘴撅得能挂油瓶，“您就是笑话了！太子哥哥他们都笑了！不管！爹爹要补偿堂堂！”
南烁抱着怀里软乎乎的小炮弹，只觉得满心的愉悦，故意逗他。
“哦？补偿？堂堂想要什么补偿？”
允堂一听有门，立刻停止了挣扎，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闪过一丝狡黠。
“爹爹先答应！”
南烁哪能不知道这小家伙打的什么主意，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这小脑袋瓜里想什么，不行。宫外的东西，带那么多回去不合规矩，也怕不干净。”
允堂被戳穿了小心思，小脸一垮，立刻祭出终极武器——撒娇！他搂住南烁的脖子，小脑袋在南烁颈窝里使劲蹭，声音拖得又软又长。
“爹爹~父皇爹爹~您就答应嘛~堂堂保证，就带一点点！真的！一点点就好！堂堂都跟皇祖母说好了，下次去看她带宫外的新鲜玩意儿当礼物！您看，堂堂给皇祖母的糖葫芦都买好了，要是没有别的礼物，堂堂多没面子啊……皇祖母也会失望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湿漉漉、盛满了“委屈”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南烁。
南烁被他蹭得发痒，又被这“皇祖母会失望”的大帽子扣下来，再对上那双杀伤力巨大的眼睛，心里的防线土崩瓦解。他板起脸，看着允堂的眼睛，语气严肃地确认。
“只能带一点点？不能像刚才那样，看到什么都想买？”
允堂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小脸无比认真。
“保证就一点点！堂堂说话算话！”
南烁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松口。
“……记着你的保证。东远，只准买三样小玩意儿，不许多。”
“谢爹爹！爹爹最好了！”允堂欢呼一声，挣脱南烁的怀抱，拉着东远就往外跑，“东远快走！”
南烁看着儿子雀跃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只是那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宠溺。
太子南承瑾看着这一幕，笑着对南烁道。
“父亲，您这‘一点点’，怕是要让十五弟把‘一点点’发挥到极致了。”
南烁瞥了他一眼。
“还不是你们几个刚才笑他惹出来的？”
南承瑾等人只能摸摸鼻子，认下这口“锅”。
不多时，允堂和东远回来了。允堂小脸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显然收获颇丰。
东远手里果然只多了三个小包裹。
允堂献宝似的跑到南烁面前。
“爹爹您看！堂堂就买了三样！说话算话！一个给皇祖母的泥人张捏的寿星公！一个给母妃的檀木雕花小梳子！还有一个……”他神秘兮兮地打开最后一个小包，里面是几块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糕点。
“这个给爹爹和哥哥们尝尝！叫‘驴打滚’，可好吃了！堂堂试过了！”
南烁看着小儿子信守承诺只买了三样，又想着他们，心中甚慰。他拿起一块“驴打滚”尝了尝，软糯香甜，确实不错。南承瑾和南承洲、南承钰、南承瑜兄弟四人也笑着拿了一块。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回去了。”
南烁起身。
一行人离开醉仙楼，又在几条相对清净的街市走了走。南烁不时停下脚步，与路边卖菜的老农、茶馆的掌柜、甚至带着孩子散步的妇人随意攀谈几句，询问米价、收成、生计。
允堂跟在父皇身边，好奇地听着，偶尔也会插嘴问些童趣的问题。南承瑾、南承洲等人则安静地跟在后面，观察着学习。
允堂看到新奇的小摊，还是会忍不住多看两眼，但想起父皇的“一点点”和东远手里已经拿着的三个包裹，便乖乖地只是看看，不再要求购买。
这让南烁颇为满意。
直到夜色渐深，华灯愈盛，南烁才带着意犹未尽的允堂和几位皇子，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皇宫，重华宫。
回到熟悉的地方，南烁和南承瑾立刻换上了庄重的常服。堆积如山的奏折还在御书房等着他们。
“堂堂，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去尚书房。”南烁拍了拍允堂的小脑袋。
允堂精神头还很足，抱着自己那一堆“战利品”——东远拎着的大包小包，主要是糖葫芦和允堂自己那份点心，用力点头。
“嗯！父皇和太子哥哥也早点休息！” 他转头对常德和东远道。“常德公公，东远，带上东西，我们先去宁寿宫！”
他要第一时间把糖葫芦和礼物送去给皇祖母！
宁寿宫。
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太后刚用过晚膳，正斜倚在暖榻上听宫女念着话本子解闷。
听到通传十五皇子来了，她立刻坐直了身子，脸上绽开笑容。
“快！快让哀家的心肝进来！”
允堂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进殿内，手里高高举着一个插着两串红艳艳糖葫芦的小草靶子，东远在后面帮他拿着，小脸红扑扑的，声音清脆欢快。
“祖母！皇祖母！堂堂回来啦！看！堂堂给您带什么好吃的了！”
“哎哟哟！慢点慢点！”太后连忙伸手，生怕他摔着。待允堂跑到跟前，看清他手里举着的东西，太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糖葫芦？哀家的小堂堂还记得给皇祖母带这个？”
“当然记得！”允堂献宝似的将小草靶子递到太后面前，“皇祖母您看，最大的两串！糖壳可厚了！可甜了！您尝尝！” 他又从东远捧着的包裹里拿出那个栩栩如生、笑容可掬的泥塑寿星公，“还有这个！泥人张捏的寿星公！祝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太后看着那晶莹的糖葫芦和憨态可掬的寿星公，只觉得比收到什么奇珍异宝都开心。她接过糖葫芦，象征性地咬了一口最上面的糖壳，那久违的、纯粹的甜味让她眉眼弯弯。
“嗯！真甜！哀家的小堂堂最有孝心！” 她又拿起那寿星公，爱不释手地端详着，“捏得真像！哀家喜欢！苏嬷嬷，把这寿星公摆在哀家寝殿最显眼的地方！”
“是，太后娘娘。”苏嬷嬷笑着应下，小心地接过。
允堂见皇祖母高兴，自己也开心极了，叽叽喳喳地讲着宫外的见闻：热闹的街道，会喷火的艺人，香甜的烤红薯，还有醉仙楼美味的虾仁和鱼……当然，他自动略过了沈玉麟闹事那段。
太后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笑声。
祖孙俩其乐融融地说了好一会儿话，允堂才想起还有礼物要送。他又拿出给丽妃准备的檀木梳子和糖葫芦，对太后道。
“皇祖母，堂堂还要去永和宫给母妃送礼物，就先告退啦。”
太后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去吧去吧。”
“嗯！皇祖母，堂堂下次再来看你！”允堂乖巧地行礼，带着常德和东远离开了宁寿宫。
永和宫。
这里笼罩在安静中，宫灯的光芒显得有些清冷。
丽妃叶清涵早已得知允堂随驾出宫的消息，心中有些担忧忐忑。她换上了一身素雅干净的常服，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做到一半给允堂的小衣，正心神不宁地绞着丝线。
“娘娘，十五殿下朝永和宫来了！”一个宫女小步快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丽妃猛地站起身，手中的针线笸箩差点打翻。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
“快！快上些点心！”
允堂走进永和宫正殿，手里拿着给丽妃的礼物。规规矩矩地行礼。
“儿臣给母妃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丽妃连忙上前虚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允堂手里拿着的东西上。
允堂站起身，将手里的檀木雕花小梳子和那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声音温和。
“母妃，这是儿臣在宫外给您买的。小梳子给您梳头，糖葫芦给您尝尝。”
丽妃看着递到眼前的礼物，整个人都愣住了。那梳子木质温润，雕工精细；那糖葫芦红得耀眼，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这……这是儿子特意给她带的？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楚冲上鼻尖，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颤抖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允堂……我的儿……”丽妃的声音哽咽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这是你给母妃买的？母妃……母妃……”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只能紧紧攥着那梳子和糖葫芦的竹签。
“嗯。”允堂点点头，看着母亲激动的样子，心中也微微触动，“母妃尝尝糖葫芦吧，可甜了。”
“好！好！母妃尝尝！”丽妃连忙拿起一串糖葫芦，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最顶端的糖壳。那久违的、纯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坎里。
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哭腔。
“甜！真甜！母妃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糖葫芦……允堂，谢谢你……母妃……母妃太高兴了……”
她看着允堂，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满足。儿子记得她，会给她带礼物，哪怕只是一把梳子，两串糖葫芦，对她而言，便已是天大的恩赐和慰藉。
允堂陪着丽妃说了会儿话，看她情绪渐渐平复，才起身告辞。
“母妃，时辰不早了，儿臣该回去了。您也早些歇息。”
丽妃万般不舍，却不敢挽留，只是殷切地叮嘱。
“好…好…堂儿快回去休息…母妃……母妃这里很好，你不用担心……” 她一直将允堂送到殿门口，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宫灯的光晕里，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她低头，看着手里那串只咬了一颗的糖葫芦和那把精致的木梳，脸上露出了多年未曾有过的、发自内心的温柔笑容。她将糖葫芦小心地用油纸重新包好，吩咐宫女。
“收起来，还有梳子，放在本宫妆匣里。”
重华宫至宁寿宫的宫道上。
允堂脚步轻快地走着，常德和东远提着灯笼跟在身后。夜风微凉，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他抬头望着深蓝丝绒般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悬在天际，洒下清辉。
“常德公公，”允堂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和满足，“你说，皇祖母和母妃，会都喜欢我送的礼物吗？”
常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恭敬地答道。
“殿下孝心可嘉，太后娘娘和丽妃娘娘收到殿下特意带回的礼物，必定是欢喜万分的。老奴方才在宁寿宫，瞧见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呢。”
允堂闻言，小脸上也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他想起皇祖母抱着寿星公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虽然父皇管得严，只让买一点点，但能把宫外的新鲜和快乐分享给在意的人，这种感觉真好。
他不再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朝着重华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