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轻响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可江逾白的手却猛地收紧了一下。我低头看去,他掌心的血痕已经被雨水冲得只剩一道淡红,可那股力道却比刚才更稳。他没说话,只是把另一只手伸进湿透的外套口袋,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又塞了回去,像是临时改了主意。
我也没问。
我们转身,朝着实验楼后侧的坡道走。天文台在半山腰,平日走十分钟,现在积水漫过台阶,像一条暗河横在中间。风还在刮,树叶翻着白背,远处操场的灯一盏都没亮,整座校园像是被雨泡进了漆黑的水里。
江逾白忽然停下,脱下外套。
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弯腰,把外套铺在最深的一段水洼上。布料吸了水,沉下去一半,但他没管,只低声说:“别湿了鞋。”
我踩上去,鞋底压着湿布,发出轻微的吱声。他站在旁边,一只手虚虚护在我肘侧,没碰我,却一直跟着我的脚步。走到第三段台阶时,我忽然从口袋里摸到那张校园卡。它贴着大腿外侧,边缘发烫,像一块被捂热的金属片。
我把它拿出来,顺手按在旁边的路灯杆上。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头顶那盏锈迹斑斑的路灯忽然闪了一下,昏黄的光劈开雨幕,照亮前方五级台阶。光只持续了两秒,随即熄灭,可那几级台阶的轮廓已经印进我眼里。
江逾白看了我一眼,没问,只是牵起我的手继续走。
他的手很冷,但掌心那道血口还在渗,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来,混进雨水里。我们就这样一路走上去,直到天文台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门锁生锈,我伸手一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里面漆黑一片。
他先迈进去,抬手按了墙上的开关。没反应。备用电源应该在控制台下方,可主屏幕黑着,指纹识别区也没亮。
“要双人验证。”他说,“以前设的。”
我点头,把手伸过去。他却没动。
“你记得吗?”他忽然问,“高一那年,你转学来第一天,我在实验室借了指纹采集仪。”
我愣住。
“我说是做生物课作业。”他轻声说,“可录了三遍,都是你的名字。”
我盯着他。他没笑,也没回避视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肩上,湿透的衬衫贴着锁骨,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忽然把校园卡塞进主控台的读卡口。
“试试这个。”
机器嗡地响了一下,屏幕闪出一道波纹,随即亮起。星图缓缓展开,从中心点开始,无数光点向外扩散,像被风吹散的灰烬又聚拢成形。我认得那些坐标——图书馆的座位、教学楼拐角的长椅、医务室的窗台……每一个光点,都标着时间。
2015.9.1。2016.3.17。2017.11.8。
“这是……”
“心跳同步数据。”他说,“系统从你第一次完成任务就开始记。每次你靠近我,频率就会变。”
星图转得越来越快,突然,两片区域开始重叠。一片密集如雨,另一片零星却稳定。重叠处,浮起一个心形光斑,边缘微微跳动,像在呼吸。
我盯着那团光,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他走到控制台前,把带血的手掌按在指纹区,“从你走进教室那天起,我就在等一个能让你看见我的机会。”
屏幕彻底亮了。
全息投影从穹顶降下,不是画面,而是数据流。一条红线从2015年开始,蜿蜒七年,每一次峰值都对应着某个瞬间——我被小组排挤时他递来的纸条,食堂里他不动声色换走我餐盘里的香菜,我发烧那晚他在急诊室坐到凌晨三点……每一帧都带着时间戳,像一条不会断的线。
“你一直知道?”我问。
“我知道你会怕。”他说,“所以不敢说。系统是借口,任务是台阶,我只是……想慢慢走到你能看见的地方。”
投影忽然闪烁,右下角跳出倒计时:00:00:10。
“系统要关了。”他低声说,“最后十秒。”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你听。”
他没动,也没低头看。可那十秒像是被拉长了,每一帧数据都在跳,像在回应什么。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投影猛地失焦,光斑散成碎片,又迅速重组。
他忽然松开手,单膝跪地。
我愣在原地。
他没看我,而是抬手,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布料掀开一角,露出腰侧皮肤。那块胎记我一直见过,椭圆形,偏暗红,像小时候被烫过的一小片印记。
可现在,它在动。
随着他心跳的节奏,胎记边缘开始泛光,纹路延展,渐渐勾出一枚钻戒的轮廓。光影悬浮在皮肤上方,戒圈完整,内侧似乎刻着什么,可我看不清。
“不是现在开始守护你。”他抬头,声音很稳,“是从2015年那天起,我就签了约。”
我没说话。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不是投影,是实物。银色戒托,嵌着一颗很小的星形钻,边缘磨得圆润,像是被摩挲过很多年。
“我一直带着。”他说,“可不敢给你。怕你觉得,我是因为系统才喜欢你。”
我低头看着那枚戒指,又抬头看他。
“那现在呢?”
“现在系统没了。”他声音低下去,“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终于愿意站在我面前,而不是绕路走开。”
我忽然笑了。
伸手去接戒指,可他没松手。我们隔着那枚星钻对视,谁都没动。
“你记得我第一次借你笔记吗?”我问。
“记得。你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我画了个小箭头。”
“不是那个。”我摇头,“是右下角,一颗被圈起来的星星。”
他呼吸一顿。
“你从那时候就开始标记我了,对不对?”
他没否认。
我伸手,把戒指从他手里拿过来,没戴,而是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轻声说,“我也在等你?”
他猛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喉结动了一下。
“林溪。”
“嗯?”
“你愿意让我,一直做你的守护星吗?”
我没回答。
只是把戒指套上无名指,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掌重新按在我心口。
“你听。”
他低头,额前的发垂下来,遮住半边眼睛。可我能看见他的嘴角,一点点扬起来。
投影彻底熄灭,可那枚钻戒的光影还浮在空中,像一颗不肯落下的星。地面倒影里,忽然浮现出一串细密的纹路,像是数字,又像是代码,一闪而过。
我还没来得及细看,江逾白忽然抬手,指尖轻轻擦过我眼角。
“下雨了。”他说。
我这才发现,天文台的穹顶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一滴水落在我脸上,顺着睫毛滑下来,砸在戒指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