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刚过,海雾便带着清冽的潮气漫上岛礁。守礁人的女儿正领着孩子们修补被夜风吹破的拓花架,忽然望见远方海平面上浮起一线白——不是浪头,是新船的帆。
“是西屿的船!”最眼尖的小海娃指着帆上的蓝花印记跳起来。那船帆比港口最新的那面还要宽大,边缘用望归花藤编了圈细碎的铃,风过时叮咚作响,竟与沉雪祠檐角的铜铃是同一个调子。
船还未泊稳,个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就抱着个木盒冲上岸,盒盖缝隙里漏出点点金辉。“我带花盟的信来啦!”她举着盒底拓的西屿特有的金沙花,“爷爷说这花籽要埋在彩色石碑旁,能长出海星形状的根。”
孩子们簇拥着她往故事阁跑,路过崖顶时,发现昨夜新拓的贝壳片上,那些萤光花籽忽然亮了起来,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拼出条发光的路,直通向石碑。
此时的故事阁里,瑶儿正把新收的香丸分装在竹篓里。最底层那篓裹着海泥的,是特意为西屿准备的——听说那里的海风总带着咸涩,梅香能中和掉三分苦。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扑棱声,抬头便见只信鸽落在窗台上,脚环上系着片半干的蓝花瓣,花瓣背面用松脂写着行小字:平沙驿的蓝花海,漫到第三道沙丘了。
“来得正好。”她笑着取过花瓣夹进《花盟岁时记》的续页里,刚合上本子,就见谢怜正用毛笔蘸着梅茶,在新裁的宣纸上画什么。纸上的墨痕晕开时,竟透出淡淡的粉,细看才发现是无数细小的花影在纸上舒展。
“这是今早从沉雪祠采的‘忆寒花’,”谢怜把笔递给凑过来的孩子们,“花瓣碾碎了调在墨里,画下的东西能留着花香呢。”
小海娃立刻抢过笔,在纸角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船,墨落之处果然浮起缕海腥味的甜香。小姑娘从木盒里倒出西屿的金沙花籽,刚撒在石碑根部,就见那些花籽竟顺着根须的纹路往土里钻,钻过的地方冒出串金色的小芽,芽尖顶着的,正是与船帆上一样的铃。
“叮铃——”第一串铃响时,港口的新船忽然鸣起了笛。老舵手的曾孙站在船头挥手,手里举着张拓片:是平沙驿的沙鼠们,正围着新长成的“盟”字根打洞,洞眼里漏出的蓝花光,在沙地上画出了条新的航线。
花城不知何时拎了串新晒的梅干来,梅肉里嵌着星星点点的花籽,咬下去时,先是梅的酸,再是花的甜,最后竟嚼出点金沙的颗粒感。“西屿的人说,他们那的海水夜里会发光,”他分给孩子们每人一颗,“就像把星星泡在了海里。”
话音刚落,崖顶的贝壳拓片忽然集体亮了起来,比昨夜更甚。守礁人的女儿跑上去看,发现那些萤光花籽标出的暗礁位置,竟与拓片上新拓的星轨重合了。而石碑顶端的花影,正顺着月光往天上爬得更高,像在与某颗刚亮起的星打招呼。
谢怜望着远处蓝花海与珊瑚丛相接的地方,那里的水面正泛起细碎的光,像是有无数花籽在水底发芽。“你说,”他转头问花城,“明年的秋分,会不会有新的石碑,从海底长出来?”
花城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让石碑旁那株刚发芽的金沙铃又开了朵小花。“不止海底,”他望着远处紫雾森林的方向,那里传来狼群悠长的嗥叫,混着香丸燃烧的烟味,“你听,森林里的花,也在等新的故事呢。”
孩子们已经开始在新的宣纸上拓印金沙铃的花影,拓片刚离开石碑,就有只信鸽落下来,衔起拓片往西边飞去。瑶儿往竹篓里又添了把新做的香丸,这次的料里,多了西屿金沙花的粉末。
故事阁的灯,在渐浓的暮色里又亮了起来。灯下的《花盟岁时记》,正等着那张带着海腥味的拓片,续上属于这个秋天的,新的一页。而海面上的船铃还在响,像在说: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故事,要随着潮汐,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