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霞红得刺眼,像要烧透朱墙金瓦。夏家的旧案,绕了一圈,总算要有个了结。
大理寺书房案头,左边摊着夏家案的卷宗,右边是申诚的家产清单和盐引账册。
蔺景辞道:“申诚苏州商号的船运记录,比漕运衙门的档册少了三趟。
去查那三趟船的押货官,里面胡虎安插的人。”
傅玄帘子一掀,他手里提着的食盒飘出一股古怪气味。
书吏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菠菜混着猪皮冻的腥气里,居然还掺了梅子酱的酸味。
傅玄笑得一脸灿烂:“蔺大人,尝尝我新琢磨的翡翠酸冻?昨儿扮花魁去醉春楼踩点,偷师来的新方子。”
蔺景辞把食盒推远了些,用折扇敲了敲账册:“胡虎在扬州醉春楼后院,用十张盐引换了五万两银票。你扮花魁的时候,没被他认出你这张老脸?”
傅玄挠挠头:“他眼里只有银子,哪顾得上看我鬓边戴的珠花?
不过那申诚的远房表妹老鸨,倒是盯了我的发钗好几眼,申诚的远房表妹,果然精明。”
蔺景辞在卷宗上苏州夏家老宅几个字上画了个圈:
“精明才好用。让欧阳岚少卿带大理寺的人去苏州,胡虎肯定会去取剩下的盐引。
记住,走漕运水路,凭海阎王船帮的暗记上船,我已经备好了湖州丝绸打掩护。”
与此同时,明曦宫。
挽风笑道:“娘娘,小蔺大人让小厮问咱们五殿下的伴读,您心里有谱了吗?
他还说,傅统领那翡翠酸冻把大理寺的狗都熏跑了,让您千万别接他的食盒。”
“谢尚书家的谢临,去年围猎时我在帐外看见他读《论语》,性子是够沉稳的。只是……”
她抬眼看向墨书,“苏侍郎家的苏明远,听说和申诚是科举同科?”
墨书躬身回道:“是,苏侍郎上月还替申诚递过折子求情。”
“那就算了。阿瑞性子活泛,得找个能陪他玩到一处,又不会被前朝那些浑水溅着的。”
清风回来说,郗砚凛此时有空,蔺景然便去思政殿问问郗砚凛关于阿瑞伴读的事。
傅玄在思政殿外在跟小太监比划怎么用胭脂画花钿,见她过来忙收敛了动作:“颖妃娘娘,陛下刚和蔺大人议完盐引的事,正等着您呢。”
“听说你给阿瑞选了谢临?”
蔺景然垂眸:“谢家门风清正,只是谢临太过板正,怕闷着阿瑞。”
“那你看鸿胪寺卿的孙子陆知言如何?”
郗砚凛翻过一页伴读名册,露出陆知言的小像,“他祖父通晓西域语,这孩子三岁能背《汉书》,还会说几句突厥话。”
“陛下选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陆家和明家素有往来,如今明家在宫中有位德妃娘娘……”
郗砚凛勾唇:“你倒是看得明白。
明家与夏家从无瓜葛。
让陆知言来,既让阿瑞多接触些异域事物,也让明家看看。
安分守己的人,朕从不亏待。”
他提笔在谢临和陆知言的名字下画了圈,“三日后让他们进宫,先跟阿瑞相处半个月,你亲自看着。”
她轻声道:“好,御膳房说新到的雨前龙井不错,臣妾让人沏一壶来?”
郗砚凛蹙眉:“不必,刚被傅玄那碗酸冻败了胃口。你宫里的龙井,留着陪阿瑞读书时喝吧。”
两人又聊几句便各自忙去。
午后的思政殿偏殿,三法司的官员分坐两侧。刑部尚书将申诚的罪证推到案中。
“按律,贪墨超过十万两者,当斩立决。”
蔺景辞出列:“陛下,申诚供出的那七个人,分管着江南漕运的三州要地。
若是现在斩了他,剩下的人必定拼死抵赖。不如先将他们关在天牢。
等胡虎归案对质后再判不迟。”
户部尚书拍案:“蔺大人这是要养虎为患?二十万两够北疆将士半年的军饷!”
“尚书大人可知道,江南漕运要是停上半个月,今夏的粮船能一直堵到淮河?”
蔺景辞又道,“那七个人里,有三个是漕运的支柱,若是一起拿下,江南的米价立刻就得涨三成。
到时候百姓闹起来,可比二十万两银子棘手多了。”
郗砚凛沉思片刻:“申诚革职抄家,家人流放岭南,本人押入天牢。
从犯按情节轻重贬罚,不搞株连。蔺卿,胡虎那边,什么时候能了结?”
“苏州码头已经布控好了,今日亥时收网。”
众人散后,傅玄追上来,手里攥着张纸条:“扬州府衙来报,胡虎跑了!申诚想法子给那老鸨传密信,那老鸨看懂了,连夜给胡虎报了信。”
蔺景辞挑眉:“申诚倒是忠心。”
傅玄嗤笑:“不是忠心,是怕胡虎独吞了他私藏的那批盐引。
不过景辞兄你早料到了,让大理寺少卿欧阳岚带着捕快在苏州夏家老宅等着呢。”
几天后,苏州码头。
漕工的号子声穿透浓雾。蔺景辞看着海阎王的黑船正准备解缆绳。
“胡老板,两千两黄金,少一分钱都不开船。”船老大的声音混着水声传来。
胡虎的声音发紧:“少不了你的!盐引都在这儿,验货!”
蔺景辞对身后的捕快使了个眼色,二十个人瞬间围了上去。
胡虎拔刀的瞬间,傅玄踹他一脚。刀咣当落地,傅玄把他捆准,从他怀里摸出个锦盒,打开一看,盐引和银票晃得人眼花。
蔺景辞用折扇轻点银票:“五万两,够你在海外买个小岛了。可惜啊,申诚在天牢里还盼着你带他分赃呢。”
胡虎啐了口血沫:“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傅玄笑得得意:“你去年在醉春楼跟老鸨喝酒时说的。夏家老宅地窖里藏着你的养老本。
我扮花魁的时候,她偷偷告诉我的。还抱怨你总摸她鬓边的珠花。”
捕快押着胡虎往回走。
蔺景辞拍拍傅玄的肩:“老傅,把这张盐引给陛下,有劳了。”
几日后,郗砚凛看着那张盐引,又翻了翻谢临和陆知言的卷宗。
柳七进来时,看见陛下正对着一张小像出神,那是阿瑞去年画的老虎,歪歪扭扭的,旁边写着“皇叔教我画的”。
柳七眼观鼻,鼻观心:“陛下,颖妃娘娘来了。”
郗砚凛牵着蔺景然的手,笑道,“胡虎落网了,申诚的案子明天就能结。谢临的父亲,去年弹劾过申诚。陆知言的祖父,是前朝御史,一辈子没贪过一文钱。谢临和陆知言给阿瑞当伴读。”
蔺景然低头笑了笑,“陛下选的人,自然是好的。”
郗砚凛捏捏她的脸:“三日后让陆知言、谢临进宫,你带阿瑞在明曦宫的蔷薇架下见吧,那里敞亮。”
蔺景然应下。
傅玄继续道:“主子,查实了。那个晚晴是夏庶人从前的陪嫁侍女,后来被送给吏部尚书做了妾室。因为触怒了主母,被发卖出去,几经辗转沦落到了醉春楼。”
郗砚凛:“账册可信吗?”
傅玄打开锦盒,露出几本旧册子:“已经核验过夏家的旧档,日期数目都对得上。
吏部尚书收了五万两黄金,在云贤妃娘娘蒙冤时曾说过‘确实该惩戒’这样的话。
晚晴离开醉春楼前,把最重要的一册藏在了房梁上,说是‘留着保命,防着夏家灭口’。”
蔺景然蹙眉:“一个被迫流落风尘的女子,留着这样的东西,只怕不只是为了活命吧?”
傅玄摇头:“臣仔细问过,她说只为保命,怕夏家还有余孽未清,留着这个或许能换一线生机。”
郗砚凛合上册子:“送她去京郊慈云庵带发修行,没有旨意不得外出。吏部尚书的事,按律法办,不必声张。”
傅玄领命退下。
蔺景然好奇:“陛下不怕这么做,会惊动那些还藏着的人?”
郗砚凛叹气:“蛇,早就醒了。你倒不好奇,那册子上有没有你弟弟的名字?”
蔺尽然傲娇道:“阿辞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收了,肯定会原样捧到我面前,再絮叨半天‘阿姐别念叨我’,他怕我念叨他。”
郗砚凛好笑。“你倒是信他。”
蔺景然戏谑道,“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不信他信谁?陛下是不是觉得,臣妾这样不争不抢的性子,在这后宫里显得格格不入?”
她几杯酒下肚,她颊边泛起绯红,眸光朦胧潋滟,“陛下说,这深宫里的人,是不是都像杯中的酒?看着清冽,细品起来却百味杂陈,有的浓烈,有的甘醇,有的……隐隐带着涩意。”
郗砚凛低笑,“那爱妃又是什么滋味?”
她轻笑:“臣妾么?大概像白水,能解渴,却醉不了人。”
郗砚凛挑眉,“白水?倒不尽然。初尝无味,细品……似有回甘。”
两人洗漱后,搂搂抱抱亲亲又一个时辰。
蔺景然撒娇 “明天阖宫觐见,嗯……要是真起晚了,陛下可得替臣妾遮掩一二。”
郗砚凛故意逗她,“要是迟了,就罚抄《女诫》十遍。”
蔺景然炸毛,“陛下好不讲道理!”
郗砚凛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