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皇后身子不好,免了请安。
蔺景然心血来潮,想去看日出。
蔺景然扶着膝盖,站在半山腰的凉亭里喘气。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行宫还笼罩在薄雾里。
“这山看着不高,爬起来可真要命。”
挽风赶紧递上水囊:“娘娘,咱要不歇会儿就回去?看日出哪儿不能看,非受这罪。”
“你懂什么,”蔺景然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山顶看的日出,那才叫日出。”
她调整了下呼吸,抬眼望向山顶,“来都来了。”
主仆二人歇了片刻,继续往上。越接近山顶,路越陡峭,但空气也越发清新凉爽。
快到山顶时,一道清丽的身影已立在观景台边。
“颖妃妹妹?”智妃浅浅一笑,“没想到妹妹也有此雅兴,起这么大早来爬山。”
蔺景然平复着呼吸,走到她身旁站定:“智妃姐姐不也一样?看来这山顶的日出,吸引力不小。”
两人并肩而立,望着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橘红。
智妃温声道:“妹妹昨日游湖,可还尽兴?听闻前几天陛下带妹妹和五皇子同游,真是羡煞旁人。”
蔺景然笑道:“不过是沾了阿瑞的光罢了。小孩子闹着要坐船,陛下疼他。”
智妃轻笑:“陛下待妹妹,终究是不同的。这后宫里头,能像妹妹这般活得通透自在的,实在不多见。不争不抢,反倒什么都有了。”
蔺景然侧头看她一眼,这位可是高级玩家,话里有话是常态。
她弯了弯唇:“智妃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懒,图个清静。”
“妹妹豁达。”智妃点头,转而道,“说起来,皇后娘娘怜惜我们姐妹在行宫闲暇。
过两日打算设个小宴,让大家聚一聚,说说话,解解闷。”
“皇后娘娘仁慈。”
蔺景然从善如流。
宫宴嘛,常规节目。
这时,太阳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跃然而出,金光瞬间洒满山峦湖泊,也照亮了智妃清丽的侧脸。
她望着那轮红日,语气轻柔却意有所指:“是啊,皇后娘娘总是最周全的。
只是这宴席之上,人多口杂,妹妹性子直率,还需……多加留意才好。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姐姐我这般,欣赏妹妹的性子。”
蔺景然迎着晨曦,舒展了一下有些酸软的四肢:“多谢姐姐提点。我一向觉得,该来的总会来,小心与否,差别不大。自己痛快了最要紧。”
智妃闻言,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里似乎有欣赏,有考量,也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
智妃微微颔首:“日出看过了,妹妹,姐姐先行一步。”
看着智妃去的身影,挽风小声道:“娘娘,智妃娘娘这话……听着像是提醒,又像是……”
“像是什么不重要,”蔺景然打断她,深吸了一口山顶清冽的空气。
她伸了个懒腰,转身下山。
“走吧,回去补觉。养足了精神,才好去看戏。”
挽风:“……”
蔺景然从山上下来,刚回到映月轩,便见郗砚凛坐拿着本奏折蹙眉。
“陛下今日来得早。”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杯水。
郗砚凛从奏折上抬起眼,打量了她一番:“一大清早去爬山?”
“醒得早,活动活动筋骨。”蔺景然抿了口水,注意到他神色,“陛下这是……遇到烦心事了?”
他将奏折往桌上一放:“江南织造上了道折子,说今年丝绸产量过剩,请求朝廷拨款收购。”
蔺景然挑眉:“这不是好事?民间丝绸价廉,百姓能多得实惠。”
“若是如此简单便好了。”郗砚凛轻哼一声,“他们请求的拨款数额,足够把江南官仓的丝绸堆到发霉。”
她会意:“有人想从中渔利?”
“朕看他们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他指尖在奏折上敲了敲。
“前脚北狄刚提出要扩大丝绸采购,后脚江南就来了这么一道折子,时机倒是巧。”
蔺景然若有所思:“智妃娘娘方才在山顶说,皇后娘娘过两日要设宴。”
“她倒是消息灵通。你们聊了什么?”
蔺景然轻描淡写:“不过是些闲话。夸陛下待我不同,说我活得通透,顺便提醒我宫宴上人多口杂,要多加留意。”
他轻笑:“她倒是关心你。”
蔺景然也笑,“这般殷勤,让我都不好意思。”
郗砚凛捏捏她的脸:“朕看你是巴不得她多殷勤些,好看热闹。”
“陛下这就冤枉臣妾了。”她眨眨眼,“臣妾最是安分守己。”
张德海躬身进来:“陛下,智妃娘娘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郗砚凛与蔺景然对视一眼,淡淡道:“传。”
智妃袅袅而入。
郗砚凛,“有何事?”
智妃垂眸:“臣妾方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闻江南织造上了折子,说是丝绸积压。
恰巧臣妾家中经营丝绸生意,略知一二,特来向陛下禀报。”
郗砚凛挑眉:“你说。”
“今年江南风调雨顺,桑蚕丰收,丝绸产量确实较往年多了三成。”智妃娓娓道来。
“但要说积压到需要朝廷拨款收购,却是言过其实了。据臣妾所知,各地商贾早已闻风而动,收购价虽比往年低了些,却远未到伤农的地步。”
郗砚凛,“依你之见,这道折子所请不妥?”
智妃谦恭道:“臣妾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觉得,若朝廷此时拨款,反倒会扰乱市场价格,让那些囤积居奇的商贾得便宜。”
“朕知道了。你倒是有心。”
智妃浅笑:“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本分。皇后娘娘让臣妾来问问陛下,后日的宴席,陛下可要驾临?”
“朕若得空便去。”
“那臣妾便如此回禀皇后娘娘了。”智妃行礼告退,临走前朝蔺景然微微一笑。
待她走远,郗砚凛,“你怎么看?”
“智妃姐姐消息灵通,心思缜密,对娘家生意更是了如指掌。”
“吃醋了?”他挑眉。
“臣妾是佩服。三言两语既表明了立场,又展示了才干,还卖了个人情。这般手腕,臣妾自愧不如。”
郗砚凛低笑:“你若有她一半的‘上进’,朕也省心些。”
“那可不成。”蔺景然摇头,“若我也整日琢磨这些,谁陪陛下说这些闲话?”
他伸手将她拉到身边:“你倒是会找借口。”
“是实话。”她靠在他肩头,“陛下不也觉得,与我说话比与她们说话轻松些?”
郗砚凛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环住她的腰。半晌,他才道:“后日的宴席,你与朕同去。”
“陛下方才不是说若得空便去?”
“朕改主意了。”他淡淡道,“朕倒要看看,这出戏要如何演。”
蔺景然轻笑:“那臣妾便陪着陛下看戏。”
两日后。
皇后设的宴席果然精致,各色点心果品摆满长案,妃嫔们三三两两坐着说笑,看似一派和谐。
蔺景然随着郗砚凛到场时,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她一眼便看见智妃含笑与皇后说着什么。
“都坐吧。”郗砚凛在主位坐下。
宴席过半,这时,郑妃笑着开口:“说起来,前几日江南织造上了道折子,说是丝绸积压,请求朝廷拨款。臣妾听闻后,心中很是忧虑呢。”
皇后温和道:“朝廷自有决断,妹妹不必忧心。”
“皇后娘娘说的是。”郑妃话锋一转,“只是臣妾想着,既然丝绸价廉,不如我们姐妹也添置些新衣,既全了江南织造的心意,也为朝廷分忧。”
郗砚凛,“爱妃有心了。”
郑妃见他接话,越发来了精神:“臣妾算过了,若每位姐妹都添置两身新衣,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呢。尤其是颖妃妹妹,深受圣眷,若是带头采买,定能起到表率作用。”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都落在蔺景然。
蔺景然勾唇:“郑妃姐姐真是忧国忧民。只是我好奇,姐姐这般热心,可知江南如今一匹上等丝绸作价几何?中等几何?下等又几何?”
郑妃一愣:“这……总归是比往年便宜些。”
“姐姐既然不知具体价钱,又如何断定我们添置新衣就能为朝廷分忧?”
蔺景然轻柔道,“若是因为我们采买,反倒推高了市价,让真正需要丝绸的百姓买不起,这责任……该由谁来负?”
郑妃脸色微变:“妹妹言重了,不过是几匹布料……”
“民生无小事。”蔺景然打断她,转而看向郗砚凛,“陛下以为呢?”
郗砚凛故意板着脸:“颖妃说得有理。朝廷大事,岂是儿戏?”
郑妃顿时噤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云贤妃妃适时开口:“颖妃妹妹思虑周全。其实江南丝绸之事,陛下自有圣裁,我们姐妹还是不要妄加议论为好。”
皇后也点头:“今日只谈风月,莫论国事。”
宴席又恢复了表面的和谐,只是气氛到底冷了几分。
回映月轩的路上,郗砚凛与蔺景然并肩而行。
“今日这出戏,爱妃看得可还满意?”他低声问。
蔺景然轻笑:“臣妾倒是好奇,接下来还有什么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