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祭灶的糖瓜香气还未完全散去,各宫都已备好了送灶神、迎新春的一应物事。
然而,天公似乎也想凑这份热闹,连日来,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几乎未曾停歇,将整个宫城裹在一片厚厚的、洁白无瑕的静谧之中。
明曦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旺旺的,暖融如春。
多嘴在架子上偶尔学舌几句“吉祥如意”、“过年好”,灰云则在笼子里抱着个核桃啃得欢快。
唯独平日里最是闹腾的阿瑞,今日却异常安静。
小家伙不用去上书房,既没去折腾他的“疆域图”,也没去吵着要玩雪。
他只是搬了个小杌子,趴在窗边的炕桌上,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依旧飘洒的雪花。
小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还发出一声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老气横秋的叹息。
“唉……”
这已经是蔺景然听到的第五声叹息了。
她终于从账册中抬起头,看向儿子那写满“郁闷”的小背影。
她不由莞尔:“我们阿瑞今日是怎么了?这般唉声叹气,活像个小小老夫子。可是灰云又偷藏了你的核桃?”
阿瑞扭过头,小脸垮着,没什么精神:“不是灰云……母妃,这雪什么时候才停啊?”
蔺景然看了眼窗外:“看这架势,怕是还要下一两日。瑞雪兆丰年,是好事。”
“好什么呀……”
阿瑞小声嘟囔,又把脑袋转向窗外,继续他的“望雪兴叹”,“都不能出门……”
蔺景然与春桃对视一眼,眼中都带了笑意。春桃低声道:“五殿下怕是闷坏了。”
挽风心直口快,笑道:“殿下,外头雪深着呢,出去也玩不了,仔细冻着。不如奴婢陪您玩双陆?”
阿瑞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致。
蔺景然放下笔,走到儿子身边,柔声问道:“阿瑞可是有什么心事?说与母妃听听。”
阿瑞抬起头,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睛,憋了一会儿,才闷闷不乐地道:“母妃,儿臣听说……闲王妃婶婶生了个小弟弟,是不是?”
蔺景然一怔,随即了然。闲王妃江知遥几日前的确顺利产下一子,消息早已传入宫中,她也按制送去了贺礼。没想到阿瑞也听说了。
“是啊,闲王妃给你闲王叔添了个小世子,是件大喜事。”
蔺景然摸了摸儿子的头,“阿瑞又多了个弟弟了,不高兴吗?”
“高兴……”阿瑞先是点头,随即小嘴撅得更高了。
“可是……儿臣都还没见过小弟弟呢。也好久好久没看见闲王叔了,闲王叔肯定想儿臣了!”
蔺景然失笑:“哪里就好久好久了?上月闲王不是才进宫给你带了宫外的糖人?”
“那都过去半个月了!”阿瑞理直气壮地反驳,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半个月已然漫长如斯。
“儿臣想去闲王府看看小弟弟,看看闲王叔……”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渴望和失落,“可是雪下得这么大……母妃肯定不让出门,路上滑,不安全……”
他越说越小声,最后又重重叹了口气,把小脑袋埋进了臂弯里,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蔺景然。
闷声闷气地嘟囔:“唉……长大了一点也不好玩……
要是儿臣再小一点,就能让奶娘抱着,坐暖暖的轿子出去了……
或者要是儿臣会飞就好了……”
他这童言稚语,透着真切的烦恼和委屈。
蔺景然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阿瑞自小便与闲王郗砚策亲近,他一两岁时就被抱着出入闲王府玩耍的情谊非同一般。
孩子想念自己喜欢的长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这天气……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大雪,确实不宜让年幼的皇子冒雪出宫。
安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是冻病了,年节下反而麻烦。
她想着该如何安抚儿子,阿瑞自己又抬起了头,小脸上虽然还写着不开心,又努力做出懂事的样子。
“儿臣知道的,母妃是担心儿臣。不能出去就算了……等雪停了,天晴了,儿臣再去瞧闲王叔和小弟弟……”
他嘴上说着懂事的话,但那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期待和强行压下去的失望,让蔺景然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将儿子搂进怀里,柔声道:“我们阿瑞最懂事了。等雪一停,路好走了,母妃就求了陛下,让你父皇准你去闲王府玩一天,好不好?”
“真的?”阿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母妃何时骗过你?”
蔺景然低头笑着替他理了理蹭乱的头发。
“不过现在,咱们只能耐心等着。要不,母妃陪你玩你新得的那个九连环?或者,让春桃去御膳房要些新做的奶糕来?”
阿瑞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虽然还不能立刻出门,但总算有了盼头。
他点了点头:“儿臣要吃奶糕!还要母妃陪儿臣玩双陆!”
“好,都依你。”蔺景然笑道,吩咐春桃去取点心和棋盘。
这时,宫人通传,陛下驾到。
郗砚凛披着一身寒气进来,玄色大氅的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
张德海忙上前替他解下大氅,又递上热毛巾。
“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外头雪正大呢。”蔺景然迎上前。
“刚从母后宫中出来,顺路过来看看。”
郗砚凛擦了擦手,目光扫过屋内,落在正蔫头耷脑、规规矩矩行礼的阿瑞身上。
“这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蔺景然笑着将原委说了一遍:“……是想他闲王叔和新得的小堂弟,又因雪大出不去门,正自个儿生闷气呢。”
郗砚凛闻言,看向阿瑞。
小家伙立刻挺直了小胸脯,努力做出“我没有生气我很懂事”的样子,但那小眼神里的渴望却藏不住。
郗砚凛走过去,在阿瑞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想去闲王府?”
阿瑞用力点头:“但是儿臣知道下雪不安全,等雪停了再去!”
郗砚凛看着儿子这副明明很想又强忍着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伸手,揉了揉阿瑞的脑袋:“嗯,知道以安全为重,是好孩子。”
他站起身,对蔺景然道:“阿策昨日递了折子上来,报母子平安。也念叨着说阿瑞许久未去,府里新聘了个会做各种奇巧玩具的匠人。”
阿瑞一听,眼睛瞪得更圆了,小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父皇的衣摆:“父父!真的有会做奇巧玩具的匠人吗?”
“朕岂会骗你?”郗砚凛语气淡然,“待雪霁天晴,路况允许,便许你去玩一日。”
“谢父父!父父最好了!”阿瑞立刻欢呼起来,那点小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恨不得现在雪就停。
郗砚凛看着儿子重新变得灿烂的笑脸,又道:“不过在府里也不可只顾玩耍,需得记得向闲王和闲王妃道贺,看看小弟弟,是为礼数,明白吗?”
“儿臣明白!”阿瑞大声保证,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要带什么礼物给小弟弟了。
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有了父皇的亲口许诺,阿瑞立刻恢复了活力,缠着父皇母妃一起玩双陆,叽叽喳喳地说着去闲王府要玩什么,暖阁内又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
郗砚凛竟也真的坐下,陪他们玩了一局。
他棋艺高超,对付阿瑞自然是游刃有余,但并未一味碾压,偶尔还会不着痕迹地让上几步,逗得小家伙大呼小叫,兴奋不已。
蔺景然在一旁看着,沏茶递水,嘴角始终含着温柔的笑意。灯下帝王侧脸温和,阿瑞笑容缠烂如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