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细雨过后。
那日阿瑞照例去浇水时,惊喜地发现褐色的泥土中竟钻出了几点怯生生的嫩绿芽尖。
他冲进殿内,拉着蔺景然的衣袖就往院角跑。
“母妃快看!发芽了!真的发芽了!”
小团子兴奋得脸颊通红,指着那几株尚且柔弱的小苗,声音都变了调。
蔺景然被他拽着,弯下腰仔细瞧了瞧。
那嫩芽虽小,却挺直了腰杆,迎着阳光,确有一股勃勃生机。
她唇角漾开笑意,揉了揉儿子的发顶:“看来咱们阿瑞这些日子的水没白浇。”
“儿臣每日都记着浇水呢!太子哥哥说,水不能多也不能少!”
阿瑞挺起小胸脯,满是自豪。
他如今最紧要的事便是守着这几株宝贝苗,那本《葵花日记》也已歪歪扭扭地画了好几张图,还缠着墨书帮他写了“某月某日,葵苗出土三株”、“又两日,新出两株”之类的记录。
自那日后,阿瑞更是上了心。
除了日常功课,其余心思几乎全扑在了那几株葵苗上。
他甚至学着蔺景然平日打理花草的模样,找来小竹签和细绳,小心翼翼地给那稍高些的苗儿扶正加固,生怕被风吹歪了。
这日午后,蔺景然吩咐春桃将前几日渍好的玫瑰酱取些出来,兑上蜂蜜,调成香饮,给各宫都送一些尝尝。
却见阿瑞蹲在院角,对着他的宝贝苗圃,小眉头拧得紧紧的。
“又琢磨什么呢?”蔺景然端着盏新调的玫瑰饮走过去。
阿瑞仰起脸,有些苦恼:“母妃,闲王叔说葵花会跟着日头转。可它们现在还这么小,怎么看得出转不转呢?”
蔺景然抿了口香甜的饮子,眸光微转,笑道:“这有何难?你既想知道它们是否向日,便需设法测一测。”
“怎么测?”阿瑞眼睛一亮。
蔺景然示意挽风取来几根纤细的竹签和一小段丝线。
她亲自选了一株长得最健壮的葵苗旁,将竹签轻轻插入土中,不与苗株相触,又将丝线一头系在竹签顶端,另一头缀上一颗极小极轻的白色玉石子,垂落下来,正对着葵苗的顶尖。
“瞧见了?”她指着那几乎静止不动的玉石子,“今日你便每隔一个时辰,来瞧瞧这石子投射在苗株上的影子位置可有变化。若影子移动了,便说明苗尖的方向变了,可不是在跟着日头走么?”
阿瑞听得似懂非懂,但觉得这法子极有意思,立刻来了精神,郑重其事地点头:“儿臣明白了!儿臣这就开始守着!”
于是,明曦宫便多了个小守影人。
阿瑞果真搬了个小杌子坐在不远处,时不时便跑过去歪着头观察那细线的影子。
又低头在自己的小本子上画些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
蔺景然瞧着好笑,也不管他,自顾自寻她的乐子去。
春日将尽,她忽又起了兴致,命人在廊下架起轻纱,备好丹青颜料,要对着院中那几株开得最后的晚桃写生。
她丹青技艺算不得顶尖,却自有几分灵趣,笔下桃花灼灼,带着几分慵懒随性的韵味。
她细细勾勒着花瓣脉络,宫人报说贤妃来了。
“颖妃妹妹这儿好生热闹。我那儿铃兰开得正好,想着妹妹定然喜欢,便送几枝来给妹妹赏玩。哟,阿瑞这是做什么呢?这般认真。”
蔺景然搁下笔,笑着让她坐,又命春桃上新调的玫瑰饮:“还能做什么?跟他那几株宝贝葵苗较劲呢,说是要测什么向日性,折腾一上午了。”
云贤妃掩口轻笑:“阿瑞真是聪慧灵秀,这般年纪便知格物之理了。”
她目光扫过画架上的桃花图,赞道,“妹妹画得越发好了,这桃花瞧着竟比真花还要灵动几分。”
“不过是消遣罢了,哪比得上娘娘巧手,能将花草摆放得那般雅致入画。”
蔺景然自谦了一句,两人便喝着香饮,闲聊起近日宫中琐事,无非是些花开谢了、新进了什么料子、哪位公主又学了新曲之类的闲话。
“动了!母妃!影子动了!”
两人循声望去,阿瑞指着那细线影子,兴奋地对比着他本子上的记录。那影子较之一个时辰前,果然偏移了细微的一丝。
蔺景然与云贤妃相视一笑。云贤妃柔声道:“五皇子这般心性,持之以恒,将来必有大成。”
“今日倒热闹。”郗砚凛挑眉
几人忙起身行礼。阿瑞也跑过来,规规矩矩地站好。
郗砚凛走到画架前,看了看那未完成的桃花图,未置评语。又看向云照梨带来的铃兰:“这花香气倒是清冽。”
云贤妃忙柔声答了几句花的习性。
“阿瑞,你的功课呢?今日太傅布置的《论语》可背熟了?”
阿瑞心里一紧,老实回答:“父父,还、还差最后一段……”
“那便去背。”郗砚凛淡淡道,“种花观察虽是好事,不可耽误了正业。”
“是,父皇。”阿瑞蔫头耷脑地应了,乖乖进屋去取书。
云贤妃适时起身告退。
郗砚凛看着院角那新设的竹签丝线:“又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不过是小孩子家玩闹,总比钻洞爬树强些。”
蔺景然笑道,“陛下难道不觉得,阿瑞这般肯琢磨,是好事?”
郗砚凛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阿策前日递了折子。”
蔺景然挑眉,等着下文。
“说是户部清查旧年账目,发现几处疑点,牵扯甚广,他‘头疼欲裂’,‘恐负圣恩’,求朕派个能臣干吏去帮他。朕让他滚去宗正寺闭门思过三日。”
蔺景然忍不住笑出声:“陛下英明。是该让他静静心。”
郗砚策被关在宗正寺里唉声叹气的模样肯定很有趣。
郗砚凛瞥她一眼,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明艳照人,他心情极好地离开了。
“朕还有事。告诉阿瑞,背好书,朕晚些再来查。”
小书房里头,阿瑞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学而时习之……”小脸上满是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