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中,云贤妃协理宫务,这几日往皇后处跑得格外勤快,言语间不免带上几分对柳月轩的同情和对歪风邪气的隐忧,句句不提名姓,却句句都在递刀子。
程婕妤依旧铁面无私地按宫规办事,只是查验各宫用度时,对明曦宫似乎格外细致些。
连阿瑞下学回来,都闷闷地扯着蔺景然的衣袖问:“母妃,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小恶霸的儿子?”
蔺景然在插一瓶梅花,闻言,修剪花枝的金剪刀“咔哒”一声,利落剪断一截斜出的枯枝。她放下剪刀,蹲下身平视着阿瑞,柔声道:“谁说的?”
“就……就是几个小太监偷偷说的,我听见了。”阿瑞小嘴瘪着,委屈又气愤。
“他们放屁。”蔺景然冷冷道,这话惊得旁边的春桃和挽风都瞪大眼,平日里自家娘娘从不说这样粗鄙的话。
阿瑞也愣住了,忘了哭。
蔺景然拿过帕子,仔细擦掉阿瑞眼角那点湿意:“亲儿子哎,你父父是皇帝,是天下最明理的人。
你母妃我,行得正坐得端,没害过任何人。
你是我和你父父的儿子,是大邺朝尊贵的五皇子,不是任何人口中的小恶霸。
那些嚼舌根的,是因为自己心是脏的,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
他们的话,比秋风里的屁还不如,听了都嫌臭耳朵,明白吗?”
她这番粗俗又直白的比喻,反倒让阿瑞破涕为笑,用力点头:“明白了!臭耳朵!”
“对,臭耳朵。”
蔺景然也笑了,揉揉他的脑袋:“下次再听见,不必生气,也不必理会,记下是谁说的,回来告诉母妃或者告诉你父父。咱们自有规矩教他们做人。”
安抚好阿瑞,蔺景然脸上的笑意淡去。她站起身,瞧着窗外阴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娘娘……”春桃有些担忧地上前。
“更衣。”蔺景然淡淡道,“去柳月轩,探病。”
春桃和挽风都是一惊:“娘娘,此刻去怕是……”
“正是此刻才要去。”
蔺景然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人家戏台子搭了这么久,锣鼓敲得震天响,我这正主儿不去捧个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柳月轩宫人见颖妃突然驾临,忙不迭进去通传。
沈修仪歪在榻上喝着安胎药,听闻蔺景然来了,手一抖,示意宫人请她进来。
蔺景然扫了一眼沈修仪那张精心修饰过的病容,温声笑道:“沈修仪瞧着气色倒比前两日好些,本宫也就放心了。”
沈修仪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蔺景然虚虚一拦:“沈修仪快躺着,身子要紧。”
她自顾自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下,打量一下四周,冷眼关切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赏了这么多好东西,沈修仪定要好生养着,才不负圣恩。”
“劳颖妃娘娘挂心……是臣妾没用,身子不争气……”沈修仪掩口轻咳两声。
“唉,说起来本宫心里也着实不安。”
蔺景然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黑心肝烂肠子的,在背后嚼舌根,非说沈修仪这病是被什么权势煊赫之人给吓着的。
这岂不是把污水往陛下和皇后娘娘身上泼?
陛下待妹妹一片爱重,皇后娘娘更是慈爱关怀,哪来的惊吓?
分明是那起子小人见不得天家和睦,皇子安康,故意造谣生事,其心可诛。”
沈修仪脸都白了,忙道:“娘娘言重了……并无此事,定是……定是下人胡传……”
“哦?是胡传吗?”
蔺景然挑眉,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低几分。
“那沈修仪倒是说说,你这日夜惊惧,忧思成疾,究竟是惧的什么?思的什么?
莫非……是对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有所不满?
还是,对这腹中龙裔有所疑虑?”
沈修仪倏然坐直身体:“娘娘慎言!臣妾万万不敢!”
蔺景然眉眼弯弯,笑道:“不敢就好。本宫就说嘛,沈修仪这般知礼懂事,怎会如外界传言那般不堪?定是那些奴才编排主子,该死。”
她站起身,理理裙摆:
“沈修仪好生养着,缺什么短什么,尽管打发人去明曦宫说一声。
本宫虽不才,协理不了六宫,但一点子东西还是拿得出来的。至于那些乱嚼舌根的……”
她冷冷斜了一眼殿内垂首屏息的宫人:“自有宫规处置。沈修仪娘你说,是也不是?”
沈修仪被她这一番连消带打,只能勉强应道:“是……娘娘说的是……”
“那本宫就不打扰沈修仪静养了。”
蔺景然嫣然一笑,转身离去。
她一走,沈修仪倏然松了一口气,后背一片冰凉。婢女忙上前扶住她,被她一把推开。
“本宫还怀着龙子龙女,她……她蔺景然怎么敢?!”
沈修仪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这次是真的感到呼吸不畅,眼前发黑。
而蔺景然一出柳月轩,脸上的笑容便敛得干干净净。她对随行的春桃道:“去思政殿。”
思政殿内,郗砚凛听着张德海低声回禀柳月轩刚刚发生的精彩一幕。
张德海绘声绘色道:“……颖妃娘娘字字句句都在驳斥流言,维护陛下和皇后娘娘圣明,只是……言语颇为直白激烈,沈修仪似乎受了些惊吓……”
郗砚凛指尖敲着桌面,面上看不出喜怒。此时,宫人报颖妃求见。
“让她进来。”
蔺景然走进殿内,规规矩矩行礼,然后便直接道:“陛下,臣妾方才去柳月轩探病,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特来请罪。”
郗砚凛看着她那副“我知道错了但我下次还敢”的神情,挑眉:“哦?爱妃说了什么?”
蔺景然爽快道:“臣妾骂那些背后嚼舌根的黑心肝烂肠子。”
还问沈修仪,她究竟是对陛下皇后不满,还是对龙裔有疑。”
张德海在一旁听得头皮发麻。
郗砚凛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倒是敢说。”
“臣妾不敢不说。”
蔺景然抬起头,目光清亮,带着一丝罕见的锐利和委屈。
“陛下,臣妾性子懒散,不爱争抢,但并非泥人性子。
往日些小打小闹,臣妾只当是解闷,从不放在心上。
可如今,有人要将谋害皇嗣这天大的罪名扣在臣妾头上,甚至牵连到阿瑞,让他在学堂遭人非议!
臣妾若再忍气吞声,岂非坐实这污名?日后阿瑞在这宫里如何自处?
臣妾今日言语冲撞,惊扰沈修仪,是臣妾的不是,陛下如何责罚,臣妾都认。但此事,臣妾绝不认。”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眼圈微微发红,好一出美人落泪。
他抬手揉揉眉心,语气听不出情绪:“朕知道了。”
蔺景然悄悄瞧他一眼,等待下文。
他没说责罚与否,只淡淡道:“阿瑞受了委屈,朕会处理。你……先回去吧。”
“臣妾告退。”蔺景然行了一礼,头也不回,转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她一走,郗砚凛便对张德海道:“去查,今日都有哪些人在五皇子面前胡言乱语。查出来,一律杖毙。”
张德海心头一凛:“是。”
郗砚凛冷冷笑道:“柳月轩的病,让太医给朕好好治。朕要看到龙嗣安然无恙,也要看到沈修仪……尽快康复。”
张德海低头应下,明白陛下这是不耐烦了。
当晚,便有几个在背后非议五皇子的小太监被雷霆手段处置。消息传开,后宫顿时为之一肃。
而柳月轩那边,太医院的院正被陛下亲自叫去严词询问后,开出的方子陡然变了,添了几味药性更直接、滋味也更苦的药材,并且奉命“务必让修仪娘娘早日痊愈”。
沈修仪喝着那苦得钻心的药汁,听着添福打听来的关于颖妃安然无恙、甚至陛下还为她处置宫人的消息,只觉得那药苦到了心里,浑身冰凉。
她这次,似乎是……真的惹恼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