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霞宫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沈静姝眉间凝聚的阴霾。
刘太医垂首静立一旁,方才诊脉已毕,不过是些忧思过度的寻常症状。他深知这位贤妃娘娘召他前来,绝非为了区区心悸之症。
“刘太医,”沈静姝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急切,“本宫近日总觉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可是身子有何不妥?”
刘太医谨慎回道:“娘娘乃思虑过甚,以致心脉略有浮急,待微臣开几副安神静心的方子调养便可无碍。”
沈静姝似是松了口气,指尖却状若无意地蘸了杯中冷茶,在光洁的檀木桌面上写下几个字,又迅速抹去。
刘太医眼角余光瞥见,心头猛地一凛——那隐约是“北境”、“真”、“假”。
他立刻屏息凝神,头垂得更低。
沈静姝挥退左右,殿内只余二人。她声音压得极低,如蛇信嘶嘶:“刘太医,你是府里的老人了,本宫只信你。北境战事,朝廷捷报频传,可本宫却听闻些不同的风声,实在令人忧心陛下江山社稷……”
她语焉不详,却将那份誊抄的密报内容,夹杂在忧国忧民的言辞里,细细说与刘太医听。重点便是旧镇伤亡惨重、皇后力竭重伤、所谓真龙之气恐是谣传,旧镇防线岌岌可危。
刘太医听得心惊肉跳,他久在宫中,深知此事千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杀身之祸。但沈家对他有恩,他早已绑在沈家这条船上,无从脱身。
“娘娘,”刘太医声音干涩,“此事……可有实证?”
“若非有七八分把握,本宫岂敢妄言?”沈静姝眸光锐利,“本宫需要你立刻想办法,将此间疑虑告知父亲,请他务必动用一切手段,查证北境真实情况。记住,要绝对隐秘。”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函,封口处印着特殊的香薰印记,那是她与父亲约定的暗号。
“微臣……遵命。”刘太医深吸一口气,将信函小心翼翼纳入药箱最底层,又取了几味寻常安神药材放在明面上,这才躬身退下。他的心怦怦直跳,知道这薄薄一封信,或许将掀起滔天巨浪。
……
镇国公府,书房。
沈安国屏退左右,对着灯烛,仔细审视着女儿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信。他那张饱经风霜、刻满权谋算计的脸上,先是惊疑,继而陷入深深的沉思。
信中所说,与他明面上收到的捷报截然相反。
他沉吟良久。作为在朝堂沉浮数十年的老狐狸,他自然不会仅凭女儿一封密信和一份来源不明的军中信笺就全盘否定朝廷公告。但此事关乎重大,若真如信中所言,北境防线空虚,林晚夕重伤,那确实是沈家难得的机会。
陛下登基后,大力提拔寒门,打压他们这些世家旧勋,沈家权势已大不如前。女儿在宫中虽位居贤妃,却一直被那来历不明的蛊女压得死死的。若此次北境大败,陛下声威必然受损,若那林晚夕再……朝局必将动荡。届时,凭借沈家多年底蕴和暗中联络的旧部,未必不能趁势而起,甚至……
想到这里,沈安国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但他生性谨慎,立刻修书数封,动用安插在北境军中和沿途驿站的数个隐秘眼线,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核实旧镇真实情况,尤其是皇后的身体状况和防线稳固程度。
同时,他也开始秘密行动起来。他以各种名义,陆续召见了几位昔日部下和暗中交好、对萧承烨新政不满的官员。密谈都在极其隐蔽的情况下进行,内容无非是忧心国事,感叹陛下年轻气盛,恐被奸人蒙蔽,若北境有变,我等老臣当如何匡扶社稷云云。言语间并未明言造反,却悄然播下了怀疑的种子,试探着各方态度,悄然编织着一张无形的网。
……
数日后,刘太医再次以请脉为由入缀霞宫。
“父亲那边可有回音?”沈静姝迫不及待地问。
刘太医低声道:“国公爷已动用渠道去核实,尚未有明确结论。但国公爷让微臣转告娘娘,稍安勿躁,一切需谨慎行事。陛下并非庸主,宫中眼线众多,娘娘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沈静姝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不耐,但很快压下。她知道父亲说得对,萧承烨看似温和,实则手段雷霆,宫中定然布满帝党的眼线。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本宫知道了。”她摆摆手,“你退下吧。”
刘太医退下后,沈静姝独自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依旧娇艳却因嫉恨而略显扭曲的容颜。她想起萧承烨对林晚夕的种种维护与偏爱,想起自己入宫以来的冷遇,心中的毒火越烧越旺。
“林晚夕,你最好就死在那苦寒北境……”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你若回来了,本宫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她开始更加留意宫中的动静,特别是与北境相关的物资调配、人员往来。她发现,虽然捷报连连,但户部往北境输送粮草军械的节奏并未减缓,反而更加频繁。有一次,她甚至隐约听到宫人议论,说北方因疫病封锁了数个州县,恐怕会影响今冬的粮税。
这个细微的信息,如同一点火花,落入她心中的草原。战事延长,大军消耗巨大,若后方粮草再出问题……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成型。或许,她可以做点什么,让北境的“困难”,变得更大一些?哪怕只是给林晚夕添点堵,也能让她快意几分。
她唤来贴身侍女,低声吩咐:“想办法,递话给宫外我们的人,让他们留意北境大军的粮草供给线路……特别是,看看有没有什么‘意外’,能让这些物资走得慢一些。”
侍女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沈静姝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的、算计的笑容。
风暴正在酝酿,而第一丝阴冷的风,已然从这深宫之中,悄然吹向那维系着北境数十万大军命脉的粮草通道。
旧镇。净雪护盾虽暂时抵御了毒雨,但漠北大军并未退去,依旧将旧镇围得水泄不通,不时发起试探性的攻击,消耗着守军的精力与本就捉襟见肘的物资。
城墙上,秦岳和李老将军巡视着防务,眉头紧锁。
“箭矢不足了。”李老将军抓起一把仅剩的、箭簇甚至有些磨损的箭矢,语气沉重,“滚木礌石也所剩无几。最关键的是,粮食……省了又省,存粮最多也只够全军十日之用。”
秦岳望向远处连绵的漠北营帐,声音沙哑:“我知道。已经连续向后方催了三次粮草军械,回复都说已在路上,但因疫区封锁和漠北游骑骚扰,运送艰难,恐会延误。”
“延误?”李老将军苦笑,“弟兄们可以饿着肚子打仗,但手中的刀枪若断了、钝了,拿什么去挡漠北人的铁骑?”
更让他们忧心的是,皇后娘娘自那日施展护盾后,便一直留在南丘营地休养,虽听闻情况稳定,但谁都知道那日的消耗何等巨大。陛下隔空渡来的龙气似乎也并非无穷无尽,护盾的光芒比起最初,已隐约黯淡了一丝。这一切,都像巨石压在每位将领心头。
……
与此同时,通往北境的官道上,一支庞大的运粮车队正艰难前行。
押运官看着阴沉的天色和泥泞的道路,满面愁容。原定的行程已被耽误了两日,不是因为暴雨冲毁了桥梁,就是前方州县因发现菌毒疑似病例而突然封锁道路,要求绕行。
“大人,绕行的话,至少要多走三天!”副手焦急道,“而且听说那条小路不太平,常有漠北散骑出没。”
押运官啐了一口:“他娘的!这鬼天气和鬼疫病!绕!必须绕!这批粮食是旧镇弟兄们的救命粮,绝不能有失!传令下去,加强戒备,加快速度!就算跑死马,也得给我按时送到!”
车队缓缓转向狭窄的岔路。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他们知道,自己运送的不仅是粮食,更是北境数十万大军的希望。然而,前途未卜,阴云密布,一场巨大的危机,正悄然逼近这支疲惫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