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吞噬一切的虚无。
意识如同漂浮在温暖的浅滩上,身体的剧痛和冰冷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尖锐刺骨,仿佛被一层柔和的、带着微光的薄纱轻轻包裹着。
手腕处传来的暖意,不再是单向的汲取,而是……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
他感觉到那只手的存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能感觉到她掌心的纹路,指节的弧度,甚至能感觉到她血液流淌时细微的脉搏跳动,一下,一下,与他缓慢恢复的心跳,在寂静的黑暗中悄然合拍。
然后,一个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沌识海中炸开的触感传来——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不是挣脱,不是排斥。
而是……回握。
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迟疑和某种沉重力量的……回应。
这个回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湖深处漾开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他……做了什么?
冰冷的理智瞬间回笼,带着一丝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慌乱。他试图撤回那失控的、泄露了心绪的指尖,却发现身体依旧沉重如铁,连移动一根手指都无比艰难。
而那被他回握的手,却猛地僵住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呼吸骤然停止,身体绷紧,连带着紧握着他的手也瞬间僵硬如铁,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她……感觉到了。
一股陌生的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他冰冷的脸颊。幸好,黑暗中无人看见。
她在想什么?震惊?困惑?还是……厌恶?
从未有过的、近乎忐忑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冰封的心。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冷漠,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埋。此刻这失控的、细微的回应,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沉默和自身的窘迫吞噬时,那只僵硬的手,却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试探,轻轻动了一下。
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他因回握而微微用力的指节。
那触感,如同羽毛拂过冰面,带着小心翼翼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珍视的意味。
然后,她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种绝望的、保护性的紧握,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的坚定。
仿佛在说:我感受到了。我在这里。
没有惊讶的追问,没有惶恐的退缩,只有这无声的、温柔的接纳。
紧绷的心弦,像是被这轻柔的触碰悄然拨动,发出一声极轻的嗡鸣。那因失控而生的慌乱和窘迫,竟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陌生、更加汹涌的情绪,如同暖流,缓缓漫过心田。
她……懂了。
洞外,晨曦微露,微弱的天光透过藤蔓缝隙,在黑暗中投下几道模糊的光束。
借着这微光,凌昊终于艰难地、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不清,随即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苍白,憔悴,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发丝凌乱地沾着尘土和草屑,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干涸的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可那双正望着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惶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巨大的欣喜,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澈见底的担忧。仿佛守候了整整一个寒冬,终于见到冰雪初融的旅人。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
凌昊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地漏跳了一拍。
我……我看到他睁眼了!
那双深邃的黑眸,不再是紧闭时的脆弱,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幽深,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微光流转,少了几分刺骨的寒意,多了几分……难以形容的复杂。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专注,却又不是以往那种冰冷的打量。那目光……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如擂鼓,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大人……您……您醒了?”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
凌昊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我们依旧交握的手上。
我的脸更烫了,像是被火燎过,慌忙想要抽回手。
然而,他的指尖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用力,阻止了我的退缩。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黑眸深邃,声音因久未开口而异常沙哑低沉,却不再冰冷: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是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我的全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狼狈的模样和眼底的青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或许是关切?
“你……一直守在这里?”
我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涩涩,又带着一丝微弱的甜。我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回我们交握的手上,指尖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我的手腕内侧。
那触感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多谢。”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一些,也……更加真实。
这两个字,不再是之前那种客套而疏离的“有劳”,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发自内心的重量。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的冰霜似乎真的融化了些许,映着微光,显得格外……动人。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我慌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是……是民女应该做的……”我哽咽着,语无伦次。
凌昊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任由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心照不宣的平静。
许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却不再有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意:“我的伤势如何?”
我连忙收敛心神,仔细感知了一下通过契约之线传来的气息,认真回道:“煞气似乎被暂时压制住了,但您的内伤还很重,需要静养。高热……也退了一些。”
他微微颔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眉头因牵动伤口而蹙紧,闷哼了一声。
“大人小心!”我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
他却抬手制止了我,自己强撑着,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坐姿,靠稳在石壁上。虽然动作艰难,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无妨。”他喘息稍定,目光扫过洞口,“此地不宜久留。蚀魂宗的人,可能还在附近搜寻。”
我的心猛地一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那……我们怎么办?”
凌昊沉吟片刻,黑眸中锐光一闪:“必须先离开这里,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疗伤。我需要恢复一些力量,才能应对接下来的麻烦。”
他看向我,目光沉静:“还能走吗?”
我立刻点头,语气坚定:“能!”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赞许?随即,他极其缓慢地、借助着石壁,试图站起身。
我连忙上前,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我的搀扶。我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未受伤的左臂,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我身上,冰冷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带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和药草清苦气。我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心跳加速,却努力稳住身形,不敢有丝毫松懈。
我们互相搀扶着,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向洞口。
晨曦的光芒透过藤蔓,洒在我们身上。
凌昊微微眯起眼,适应着光线。他侧过头,目光落在洞口那些被精心掩饰过的痕迹上,又看了看我疲惫却坚定的侧脸,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信任地交付了一些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