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李父没再问话,翻着报纸看,沙沙的翻页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邓鑫元坐得笔直,后背都僵了,手里的水晶杯被攥得发烫。他想起自己家的土坯房,墙是黄泥糊的,冬天漏风;想起母亲用的灶台,烧柴的,锅底总沾着黑灰;想起家里唯一的电器是十五瓦的灯泡,昏黄得像油灯——和眼前的一切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
“小邓是本科毕业留校的?”李父忽然放下报纸,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点审视。
“是,本校机械制造专业,去年毕业留校当助教。”邓鑫元赶紧回答,手心沁出了汗,“现在带大一的专业课,还兼着辅导员。”
“本科毕业留在专科当助教,发展空间不大啊。”李父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月菇明年就22了,我们打算让她出国读书,去德国学精密制造,那边的技术比国内好。”
邓鑫元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他抬头看向李父,对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疏离:“月菇年纪还小,心思应该放在学习上,谈恋爱太早了,影响前途。”这话像根针,扎得他喉咙发紧,连话都说不出来。
“爸,我跟您说过,我不想……”李月菇从厨房跑出来,想替他辩解,却被李母拉了回去:“做饭呢,别出来瞎掺和。”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邓鑫元坐在沙发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熊坤打来的,说有个学生发烧到38度5,问要不要送医院。
“我得回学校一趟,学生有事。”邓鑫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站起来擦了擦嘴,“叔叔阿姨,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这么急?饭都快好了。”李月菇急了,想留他,却被李父拦了:“学校有事要紧,让月菇送你下去吧。”
下楼时,李月菇拉着他的手,手心温温的,却带着点颤抖。“我爸妈就是……就是觉得我还小,你别往心里去。”她仰头看他,眼睛红红的,带着点愧疚,“他们总说国外好,可我不想去。”
“我知道。”邓鑫元捏了捏她的手,心里却像被啥东西堵着,闷得慌,“你家……条件真好,和我家不一样。”
李月菇愣了愣,停下脚步,眼圈更红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因为我爸妈……因为我家是城里的,你家是农村的?”
“不是。”邓鑫元慌忙解释,却不知道该说啥。他想起李父那句“谈恋爱太早了”,想起李母打量他的眼神,想起那句“农村条件苦了点”——这些话像道无形的墙,把他和她隔在两边,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就是……觉得有点慌,怕你爸妈不同意,怕耽误你。”
“傻样。”李月菇踮脚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软软的,带着点凉意,“我喜欢的是你讲课时认真的样子,是你帮熊坤补作业时的耐心,又不是你家在哪、有没有钱。”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塞到他手里,声音带着点哽咽,“这个给你,是我攒钱买的,不是我爸妈的。”
是块手表,黑色皮带的,表盘是深蓝色的,看着很朴素,却很干净。“你那块旧手表总走不准,这个准。”李月菇帮他戴上,表扣扣得刚刚好,手指微微发抖,“邓老师,我不想出国,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我爸妈怎么说。”
邓鑫元摸着冰凉的表盘,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又酸又软,眼眶瞬间热了。“我……”他想说“我会努力,会让你爸妈认可我”,话到嘴边却成了,“等我发了工资,请你吃火锅,老灶的,越辣越好。”
“好啊。”李月菇笑着点头,眼泪却掉了下来,辫子在肩头晃了晃,“我等你。”
坐公交回学校时,邓鑫元总摸手腕上的表,表盘的玻璃很亮,映出他泛红的眼睛——他还是那个穿旧衬衫的穷小子,来自农村,没什么钱,可心里那点自卑和慌张,却被李月菇的话慢慢压了下去。他想起李月菇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起她在电影院悄悄勾他小指的手,想起她笔记本上那些细致的标注——这些都比李父的冷淡、李母的审视更重要。
熊坤在宿舍楼下等他,手里捏着体温计:“邓老师,张磊烧到38度5,我已经带他去校医院打了针,现在好多了。”
“没事就好。”邓鑫元跟着往校医院走,手腕上的表轻轻晃着,带着点安心的重量。
“邓老师,您戴新表了?”熊坤忽然注意到他的手腕,笑着说,“真好看。”
邓鑫元低头看了看,表盘在路灯下泛着微光,像颗星星。“嗯,是朋友送的。”他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坚定。
查完寝回到公寓时,邓鑫元把李月菇家没喝完的茶倒了——他用保温杯带回来的,茶早凉了,却带着点淡淡的苦涩。他翻开苏晓冉送的笔记本,在“传承不是说出来的”下面,又写了行字:“原来好的感情,不是看家境差多少,是看两个人愿不愿意一起走。”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响,像是有风吹过,带着点凉意。邓鑫元摸着手腕上的新表,忽然觉得日子虽然苦——下个月要攒钱给母亲买药,要努力工作争取评职称,还要面对李月菇父母的反对——可心里却亮堂多了。就像那个红皮西瓜,看着普通,切开了却甜得实在;就像李月菇,家境再好,心却和他一样,热乎又踏实。
他知道以后去李月菇家还会受冷落,还会被审视,可没关系。他有自己的底气:案头的教案会写得更认真,学生的成绩会抓得更紧,会努力评上讲师,会让自己变得更好——不是为了讨好李月菇的父母,是为了不辜负李月菇的喜欢,为了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身边。
第二天上课,李月菇还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辫子规规矩矩搭在肩前,眼神却比平时更坚定。邓鑫元讲“机床夹具”时,目光扫过她,她正好抬头,两人对视一笑,像在说“我们一起加油”,不用说话就懂了。下课铃响时,他听见李月菇跟同桌说:“下周有人要请我吃火锅,老灶的,可香了。”
邓鑫元收拾教案时笑了,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节课讲刀具寿命,带好《金属切削原理》。”粉笔灰落在肩头,像落了层薄雪,他拍了拍,转身往办公室走——脚步比昨天稳多了,心里那点虚劲,早被李月菇的坚持和手腕上的表,暖得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