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五
圆梦工坊中,熊坤成了最忙的人。自去年跟随邓鑫元从机械与制造学院调到化工学院任副院长后,他便把“帮贫困生迈过实训坎”刻进了日常——化工实训不同于机械,反应釜、精馏塔等设备精密度高,试剂耗材价格贵,不少家境贫寒的学生连碰都不敢碰,生怕操作失误造成损耗,只能站在实训台旁“望设备兴叹”,这成了熊坤的一块心病。
九月的重庆仍带着暑气,实训中心后门的杂物间里,却藏着王浩难以言说的窘迫。那天中午,熊坤去取工坊备用的万用表,刚推开虚掩的门,就见角落里缩着个单薄的身影:王浩蹲在地上,背对着门,膝盖上放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半块硬邦邦的馒头——那是他早上从食堂买的,没舍得吃,留到中午当饭。他手里攥着从开水房接的凉白开,瓶口沾着水垢,每咬一口馒头,就喝一口凉水,馒头渣掉在水泥地上,他都要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塞进嘴里。怀里还揣着一张皱得不成样的饭票,边缘都磨得起了毛——那是学校给贫困生的每月补助,一张能换份水煮白菜,他却舍不得用,要留到周末当两顿饭吃。
熊坤的脚步顿住了,鼻子一阵发酸。他悄悄退出去,转身往食堂跑,特意多打了两份红烧肉、一份蒸蛋,还买了个热乎的肉包,用保温盒仔细装好,又绕回杂物间。“小王,刚做完反应釜实训吧?”他故作轻松地走进去,把保温盒塞到王浩手里,“我今天陪邓书记去教务处开专业建设会,没顾上吃饭,食堂师傅见我晚了,多给了一份,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分担点,别浪费了。”
王浩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嘴角还沾着馒头渣,手指在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上蹭了又蹭,才敢接过保温盒。打开盒盖的瞬间,肉香混着热气扑面而来,他捏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小声说了句“谢谢熊老师”,扒饭的动作却不敢太快。吃到一半,眼泪突然滴进碗里,混着肉汁咽下去——这是他来重庆上大学后,第一次吃到热乎的肉菜,上次吃肉还是暑假在家,母亲偷偷给他煮的鸡蛋。
从那以后,熊坤每天都多带一份午餐。有时是食堂的两荤一素,米饭堆得冒尖;有时是爱人早起做的红烧肉和清炒青菜,装在保温饭盒里,还带着余温。他总以“吃不完”“开会剩的”为由塞给王浩,哪怕王浩推辞,也硬把饭盒往他手里塞:“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实训又费体力,得多吃点。”直到有次王浩去办公室送工坊整理的设备台账,路过熊坤的工位,撞见他啃着干面包,就着一杯凉白开,才知道那段时间熊坤的爱人去外地培训,他为了省下饭钱给王浩带饭,自己每天中午都啃面包充饥,连食堂最便宜的素菜都舍不得买。
教材费的事,更是压在王浩心头的一块石头。九月初,学院通知交580元教材费,王浩拿着通知单,手指都攥得发白。前几天母亲在砖厂搬砖时,不小心被掉落的砖块砸伤了手,不仅没了工资,还得花钱买药膏,家里连他这个月的生活费都凑不齐,哪还有钱交教材费。那天下午,王浩攥着口袋里仅有的120元零钱——那是他省了半个月早饭攒下的,在教学楼外转了一圈又一圈,急得直掉眼泪,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好被去上课的熊坤撞见。
“怎么了?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扛着。”熊坤拉着他蹲在香樟树下,递给他一张纸巾。王浩憋了半天,才哽咽着说出难处,话没说完,眼泪就又掉了下来:“熊老师,我……我妈手伤了,家里没钱,可教材要是买不起,实训课连书都没得看……”熊坤没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别愁,这事我来解决,你安心上课,教材肯定能拿到。”
第二天一早,熊坤就拿着580元现金去教务处帮王浩交了费,还帮他领了《化工原理》《化工设备机械基础》等教材,一本本用橡皮筋捆好,送到王浩的宿舍。“这是圆梦工坊给贫困生的‘教材补贴’,你上次期末成绩排专业前10,符合补贴条件,拿着好好学,别辜负了工坊的心意。”熊坤笑着说,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王浩后来才知道,那580元是熊坤从自己的课时费里匀出来的——熊坤怕他有心理负担,特意提前跟学院教务处和工坊的老师打了招呼,统一说是“补贴”,连邓鑫元都是一周后整理工坊经费时,才发现这笔“补贴”根本没有入账,追问之下,熊坤才轻描淡写地说了实话。邓鑫元当时就皱了眉:“你呀,怎么什么事都自己扛?咱们是学院班子,得一起想办法。”熊坤却摆了摆手:“孩子难,我帮一把是一把,不算啥。”
国庆前一周,王浩的母亲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浩浩,你爸的瘫痪药吃完了,村里的医生说再不买药,他连床都下不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寄点钱回来?”王浩挂了电话,蹲在操场的看台下崩溃大哭——他这个月省吃俭用,只攒下180元,连药钱的零头都不够。哭声惊动了路过的熊坤,他循着声音找到王浩时,孩子正抱着膝盖,眼泪把校服裤都浸湿了。
问清缘由后,熊坤当即就往学校附近的银行跑,取了1000元现金,用牛皮信封仔细包好,又在信封上写了“工坊劳务费”几个字,才找到还在操场角落发呆的王浩。“这是你帮工坊整理化工设备维护资料的‘劳务费’,本来月底才发,我跟财务说提前给你结了,赶紧给家里寄回去,别让老人等急了。”熊坤把信封塞到王浩手里,语气不容推辞。
“熊老师,我……我就整理了几份资料,没做多少事,不能要您这么多钱。”王浩攥着信封,手都在抖,眼泪又要掉下来。“怎么没做?你整理的设备台账,把每台反应釜的使用记录、故障情况都标得清清楚楚,帮我们省了不少核对时间,这1000元你应得的。”熊坤硬把信封塞进他的口袋,拍了拍他的背,“赶紧去邮局寄钱,寄完了跟我说一声,让我放心。”说完转身就走——他怕再多说一句,王浩会更愧疚,也怕自己忍不住红了眼。
后来邓鑫元听说了这事,特意从学院工会申请了一笔“贫困生应急补助”补到工坊经费里,还把熊坤叫到办公室:“以后别总自己掏腰包,咱们化工学院有帮扶政策,系里老师也都愿意出力,你一个人扛着哪行?下次再有这事,跟我商量,咱们一起想办法。”熊坤却笑着说:“没事,我这条件比孩子好,帮一把不碍事。”
实训课上的一个细节,也被熊坤看在眼里。那天教化工设备制图,同学们都拿出崭新的《化工设备机械基础》和绘图工具——圆规、三角板、绘图笔一应俱全,唯独王浩低着头,借同桌的书抄笔记,手里攥着一把旧尺子,还是高中时用的,刻度都模糊了。下课后,王浩跟同桌说“能不能借你的书看一晚上,我把重点抄下来就还你”,被路过的熊坤听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