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甜丝丝的香气漫进医疗站,凤紫鸾正蹲在配药台前分装消毒酒精,忽然听见窗外“簌簌”一阵响。抬头望去,手术室后那几株杏树竟已缀满粉白的花苞,像被谁撒了把碎玉在枝头,风一吹便轻轻摇晃,倒比去年开得更盛些。
“凤院长!”小李举着封信从院门口跑进来,蓝布褂子的袖口还沾着泥星子,“县卫生局转来的,省医学院的!说是要咱们派代表去参加‘边疆医疗经验推广会’,下个月十五号,在兰州。”
凤紫鸾的手顿了顿,酒精棉球滚落在桌面上。她接过信纸,指尖触到“推广会”三个字时,忽然想起去冬君陌离蹲在雪地里说:“等杏花开满坡,咱们的经验也能开出花来。”此刻窗外的花苞正一簇簇攒着劲儿,倒像是应了这预言。
“君陌离呢?”她问。
“君参谋长天没亮就骑马去县里了!”小李搓了搓冻红的耳朵,“听说是去接军区新派的医疗队,还要带咱们申请的透视机零件——对了,信里还夹着张通知,说省里给咱们医疗站特批了两台显微镜!”
凤紫鸾展开信纸细看,纸页间果然滑出一张盖着红章的纸条。她望着窗外渐次绽放的杏花,忽然明白,这杏树不仅是高原的报春使,更成了他们与外界联结的纽带。去年培训的赤脚医生们寄来的信里,总提到“按凤院长教的无菌操作,接生的娃娃没再闹肚脐风”“用君参谋长教的止血法,放牛娃的腿伤好得快”;如今省里点名要他们分享经验,大约也是这些星星之火,终于要汇成更亮的火了。
“我去后山看看。”她合上信纸,起身时撞见卓玛端着个竹筛子站在门口,筛子里铺着刚采的野薄荷,翠生生的叶子还沾着晨露。
“凤院长,我奶奶说杏花快开了,要给您送些花瓣来泡茶。”卓玛仰着脸笑,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一跳一跳,“她说去年培训的叔叔阿姨喝了杏花茶,都说心里暖乎乎的。”
凤紫鸾接过筛子,指尖触到带着绒毛的花瓣,忽然想起去冬那场大雪——当时她还担心杏树会被压垮,如今它们却用满树繁花回应着所有担忧。她蹲下身,挑了几片最完整的花瓣放进随身带的手帕里:“替我谢谢阿妈,就说等杏花宴的时候,咱们请全村人都来尝新摘的杏子。”
三天后,君陌离带着一身尘土跨进医疗站大门,马鞍上挂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省医学院的刘教授回信了!”他拍了拍包,“说咱们提交的《高海拔地区基层手术室管理经验》被列为重点发言,还问能不能带些手术器械实物去展览——正好!我这次从军区协调来一套备用显微器械,还有去年培训剩下的消毒剂样品!”
凤紫鸾帮他卸下包袱,忽然闻到一股清甜的香气。“哪来的杏花糕?”她瞥见帆布包角露出一截油纸。
君陌离挠挠头,耳尖微红:“后山老阿爷听说咱们要去兰州,非让孙子送来两筐新鲜杏子,说‘让凤院长带去给省城的专家尝尝,咱高原的杏儿甜,比蜜还甜’。我路过镇里,让点心铺子用杏肉做了些糕,路上垫垫肚子。”
正说着,医疗站的喇叭里响起悠扬的藏语广播,卓玛和几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来,手里举着个用杏树枝编的花环。“君参谋长!凤院长!”卓玛把花环往凤紫鸾头上戴,“我们摘了最新鲜的杏花,编了花环!刘教授要是看见,肯定知道咱们高原的春天有多好看!”
凤紫鸾望着花环上晶莹的露珠,忽然想起去年今日——那时杏树才抽新芽,如今却已繁花满枝;那时他们还在为培训物资发愁,如今却能带着成果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伸手替君陌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等开完会回来,咱们给每株杏树都挂个木牌,写上去年培训的赤脚医生名字,好不好?”
“好。”君陌离望着漫山遍野的花海,声音轻得像一片花瓣,“等杏子熟了,咱们把第一筐最甜的,寄给去年教过的每一位学员。”
六月十五日,兰州的天空蓝得像洗过的玻璃。凤紫鸾站在省医学院的礼堂后台,指尖轻轻摩挲着带来的显微器械——那是君陌离用布层层裹好的,连螺丝钉都擦得锃亮。台下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有请来自青藏高原的凤紫鸾医生,分享《在风雪中点亮希望——高海拔基层手术室建设经验》!”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舞台。聚光灯亮起的瞬间,台下无数双眼睛望过来,有好奇的,有期待的,还有几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拿着笔记本等待记录。凤紫鸾望着第一排熟悉的身影——那是去年培训时最认真的赤脚医生扎西,如今他穿着崭新的白大褂,胸前别着“优秀学员”的徽章。
“各位同仁,”她的声音很稳,“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要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建手术室?因为那里的乡亲们,曾经连最简单的伤口缝合都要骑马走三天山路……”她讲起去冬那场大雪中抢救难产孕妇的惊险,讲起培训时赤脚医生们手冻僵了仍坚持练习无菌操作,讲起君陌离骑马翻山越岭协调物资的日夜。当投影仪放出手术室的照片时,台下响起一片惊叹——那简陋的砖房里,无影灯、显微镜、消毒锅一应俱全,墙上还贴着学员们用藏文写的“生命至上”。
“最让我骄傲的不是这些设备,”凤紫鸾最后说,“是去年培训的三十二位赤脚医生,如今已有二十九位能独立完成清创缝合,十七位掌握了基础无菌操作。他们像种子一样撒在高原的每个角落,让更多的生命有了被救治的可能。”
掌声雷动。刘教授上台总结时,特意走到她面前握住手:“凤医生,你们用最朴实的行动证明了——医疗的希望不在高楼大厦,而在每一个愿意扎根土地的人心里。”
散会后,凤紫鸾在校园的长椅上拆开一封信——是扎西寄来的,信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杏树,旁边写着:“凤院长,我按您教的方法,在村里建了简易消毒室。昨天给放牛娃缝了伤口,他阿妈煮了奶茶非要我带给您。等明年杏花开,我带全村人来高原看您!”
她望着信纸上的杏树涂鸦,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君陌离拎着两个铁饭盒走过来,打开盖子,是卓玛妈妈熬的羊肉汤,还热气腾腾的。
“省医学院的同志说,想把咱们的经验编成教材,还要派学生来实习。”君陌离搅动着汤勺,“我答应了,等明年开春,让新一批赤脚医生来咱们手术室跟岗。”
凤紫鸾舀了一勺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远处,校园里的槐花开得正盛,而她仿佛又看见高原上的杏树——那些在风雪中坚守的树,那些见证希望的树,正随着春风的脚步,把生命的芬芳传向更远的地方。
“君陌离,”她轻声说,“等明年杏花再开,咱们把手术室的窗台都摆满杏花,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闻到春天的味道。”
“好。”君陌离望着她被汤气熏红的脸,笑着点头,“还要在树下支张桌子,摆上卓玛阿妈做的杏花糕,请所有为希望努力过的人,一起喝杯茶。”
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凤紫鸾望着身边并肩而行的身影,忽然明白——这杏花的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它会在高原的风里年年绽放,在每一个需要希望的地方生根抽芽,就像他们用爱与坚守编织的梦,终将随着杏花的芬芳,飘向更温暖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