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生那汇给秀秀娘的一千块钱,并非像他说的那样轻松。事实上,这个月,他做了一个对自己那个贫困潦倒的家而言堪称“大逆不道”的决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大部分工资都寄回去。
他的家,和秀秀家一样,是个沉重的负担。母亲体弱多病,常年药不离口,父亲却是个好吃懒做、嗜酒如命的,家里地里那点活计根本指望不上,还时常伸手向他要钱买酒。他过去就像一头被套上缰绳的牛,只知道埋头苦干,把血汗钱源源不断地填进那个无底洞。
但自从“换亲”这事定下,自从他跟着秀秀来到浙江,看到秀秀如何拼命工作、如何冷硬地拒绝家里的无理索取、如何艰难地为自己争取那一点点自主权后,他心里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悄悄发生了变化。
他忽然意识到,像以前那样下去,他永远也别想真正拥有自己的生活,永远也别想……娶秀秀。秀秀那么要强,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嫁给他之后,还要继续帮他填家里的窟窿。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决心,在这个沉默寡言的青年心里滋生。他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索要全部工资的指令,只寄回去勉强够母亲吃药和基本生活费的一小部分钱。电话那头父亲的骂声几乎要震破听筒,说他“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王雨生听着,手心冒汗,心脏狂跳,却死死咬着牙,没有松口。
他第一次,为自己,也为他和秀秀那模糊的未来,打定了主意。以后每个月,他只寄基本生活费回家,剩下的钱,他要自己攒起来。他要攒钱,风风光光地娶秀秀,不能让她受委屈。
这次调休三天的旅行,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他偷偷攒了整整三个月的“私房钱”,虽然不多,但已是他能拿出的全部诚意和心意。他在心里反复盘算了好多遍: 要带秀秀去西湖好好玩一趟,她太累了,该散散心。 要给她买两身漂亮衣服,她总是穿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在厂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工中间,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又那么让他心疼。 要带她去吃好吃的,她太瘦了,食堂的饭菜根本没油水。 最重要的是……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那个硬硬的小盒子,里面是他咬牙买下的一对小小的、却金灿灿的耳环。他想象着秀秀戴上它的样子,心跳就忍不住加速。这不算什么贵重礼物,但这是他王雨生能给出的、最实实在在的承诺。
为此,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偷偷做准备。他去网吧(这是他极少去的奢侈消费),笨拙地搜索西湖的旅游攻略,抄下公交路线和景点名称。他跑去邮局,仔细问清楚了汇款和取款的事情(怕秀秀娘故技重施)。他还偷偷向厂里见多识广的工友打听,杭州哪里买衣服实惠好看,哪里吃饭有特色。
当秀秀终于点头答应时,王雨生高兴得几乎要晕过去。他强忍着想要跳起来的冲动,只会一个劲儿地搓着手,咧着嘴傻笑,反复保证:“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肯定不让你累着!”
出发那天,王雨生换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夹克衫,头发也用水仔细梳过。他早早地等在了女工宿舍楼下,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旧背包,里面装着水、零食、他抄写的攻略,还有那个装着金耳环的、被他捂得发热的小盒子。
看到秀秀走出来——她依旧穿着简单的旧衣,素面朝天,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王雨生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赶紧迎上去,想接过秀秀手里的小包,动作有些慌乱,又带着无比的郑重。
“走吧。”秀秀看了他一眼,似乎被他过于郑重的样子弄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把包递给了他。
“哎!走,走!”王雨生连忙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神圣的任务。他走在秀秀身边,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不敢靠太近,却又忍不住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
开往市区的公交车上,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王雨生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又看看身边安静看着窗外的秀秀,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干劲。这趟旅行,不仅仅是一次游玩,更是他朝着自己幸福未来,迈出的坚定一步。他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个小盒子,手心微微出汗,充满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