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碎水洼,溅起浑浊的水花。
陆江麟冲进竹屋时,屋内空无一人。
她不见了。
案头的烛火仍在不安地跳动,仿佛刚刚还有人存在过,被褥甚至尚存一丝极淡的余温,可榻上却空空荡荡。
那一瞬间,他几乎听见自己血液凝固、冻结成冰的声音。
……走了?
不,不可能。
她明明……明明还昏睡着。
是被人带走了?
还是……
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攥得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转身,动作间撞翻了门口的矮凳,木器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不会醒的。
他一直以来都这样告诉自己,以此作为可以暂时将她留在身边的借口。
可如果她醒了呢?
如果她醒了,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男人的地方,她会怎么想?
她会害怕,会逃离……
他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鲜明而尖锐的恐慌,比面对千军万马压境时更甚。
那是一种即将永远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预感。
“搜!”
他厉声喝道,嗓音嘶哑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把整片竹林翻过来!也必须把人找到!”
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眉骨、鼻梁往下淌,模糊了视线。
他亲自拨开密集交错的竹枝,玄甲被粗糙的竹干刮出刺耳的声响,掌心被锐利的叶片边缘割出细碎的血痕,他也浑然不觉。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千万不能有事……
他脑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画面,每一种都让他的心脏抽搐得更紧。
他后悔了,后悔为什么没有留下更多人手,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更快一点赶来。
突然,一抹素白映入眼帘。
她立在竹梢之上。
纤细的足尖轻点着被雨水压弯的翠竹顶端,身形稳得不可思议。
白衣被雨水彻底浸透,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体,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黑发如瀑般垂落,在风中微微飘动。
她仰着头,望着灰蒙蒙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天空,眼神空洞而遥远,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完美却毫无生气的美丽躯壳。
雨滴从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陆江麟僵在原地,呼吸凝滞。
她美得近乎虚幻,像一场随时会随风消散、被雨打碎的梦。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会……
震惊压倒了一切,他甚至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但比疑惑更强烈的,是那股几乎将他淹没的、失而复得的庆幸,以及更深的不安。
可下一秒,她的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向后倾倒,如折翼的白鹤般,轻飘飘地从竹梢坠落。
“不!”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双臂张开,用一种近乎禁锢的力道,稳稳接住了那具冰冷而轻盈的身体。
她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冰冷的雨水从她发梢不断滴落,迅速渗进他铠甲的缝隙,带来刺骨的寒意。
她依旧望着天空,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唇瓣微张,却一言不发,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从未发生。
“将、将军!”
亲兵们闻声赶来,脚步声杂乱,打破了竹林深处的死寂。
陆江麟猛地回神,一把扯下自己早已湿透的披风,将她湿透的身体严严实实裹住,抬头时眼神凌厉如刀,充斥着不容靠近的暴戾与守护?
“滚!”
亲兵们被他的眼神骇住,顷刻间退散得干干净净。
他收紧手臂,将她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在怀中,大步往回走。
她的额头无力地靠在他颈侧,呼吸轻浅得几乎感知不到,一只冰凉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住了他胸前早已湿透的衣襟。
她抓住了他……
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抓住了他。
一种汹涌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去他的军务,去他的边境急报,去她的来历不明!
他现在只知道,他不能再放她一个人。绝不。
竹屋的门被他一脚踢开,又重重关上,将所有的风雨和窥探都彻底隔绝在外。
烛光下,他终于看清她的模样。
湿透的寝衣紧紧贴着身子,肌肤的轮廓若隐若现,苍白的唇微微颤抖,长睫上还挂着细碎的雨珠,摇摇欲坠。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指尖带着未褪的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上她冰冷的脸颊,嗓音低哑。
“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她没有回答,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那片空洞之外。
烛火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摇曳,将两人模糊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竹墙上,交叠,晃动,纠缠不清,一如他此刻混乱的心绪。
她依旧偏头望着窗外,目光穿透沉重的雨幕,仿佛凝视着某个遥远而无法触及的世界。
雨水无声地从她发梢滴落,在榻边积成一小片晦暗的水洼,也一点一点砸在陆江麟的心上。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干净的素白衣裙。
“衣服。”
他将柔软的衣物放在她冰凉的手边,声音低沉,压抑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颤。
她没有动。
甚至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仿佛他的声音、他的存在,都与她毫无瓜葛,她是被困在另一个时空的囚徒。
他喉结再次滚动,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力与焦灼,伸手轻轻晃了晃她单薄的肩膀。
“你得换下湿衣。”
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
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窗外的雨声渐大,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竹檐,屋内的温度似乎又低了几分。
她的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却仍固执地、僵直地望着窗外。
陆江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绝的暗沉。
指节攥紧又猛地松开。
只能他来。
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指尖发麻。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衣带上那个被雨水泡得发软的结时,手抖得厉害,几乎解不开那个原本简单的结。
丝绸被雨水浸透,冰凉地贴合在她身体的每一寸曲线上,清晰地勾勒出纤细的腰线、单薄脆弱的肩颈。
衣带终于松开的一瞬,他的呼吸几乎彻底停滞。
她的肌肤苍白如新雪,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一种细腻而脆弱的光泽,锁骨凹陷处还残留着未干的雨滴。
明明是冰凉的触感,可他的指尖却像是被瞬间灼伤一般,一股滚烫的热流从接触的地方凶猛窜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血液。
他迅速移开视线,下颌线绷得死紧,动作尽可能地放轻、加快,力求不带任何亵渎之意。
可替她褪下湿透的衣衫时,微糙的指背仍不可避免地擦过她光滑的腰侧。
那一瞬极致柔软与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肌肉猛地绷紧如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与未干的雨水混在一起。
“得罪了。”
他低声道,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窗外恰有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瞬间照亮她空洞的、依旧望着远方的双眼。
也照亮他紧绷的、染上难以名状情绪的侧脸。
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