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马车在返回勤王府的路上沉闷地行驶,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单调而压抑。
车厢内,气氛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凝重。
萧景瑭坐在车厢一侧的阴影里,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串深色佛珠,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他从上车起便一言不发,但那存在感却填满了本就有限的空间。
萧景澄与穆琯玉坐在他对面。
萧景澄偶尔抬眼看向对面的弟弟,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又归于一片沉寂的疲惫。
穆琯玉则闭目养神,面容平静无波。
最终,是萧景澄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看向身旁的穆琯玉,声音因疲惫而低沉沙哑。
“你昨夜一夜未睡,今日又忙了一天,回去早些休息。”
穆琯玉缓缓睁开眼,没有看萧景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对面阴影里的萧景瑭,然后才转向萧景澄。
“嗯。”
“睡哪?”
一直沉默的萧景瑭适时地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在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停下拨弄佛珠的动作,抬起眼。
“睡我床上怎么样?”
他语调轻佻,眼神却带着冰冷的挑衅和一种扭曲的占有欲,仿佛在刻意搅浑这潭深水,观察着两人的反应。
萧景澄的目光如淬冰的刀锋直刺向萧景瑭,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西营的血还没干透,你倒有心思说这些。”
“穆姑娘自然住在主院厢房。”
他转向穆琯玉时声线稍缓,却仍带着未散的冷意。
“内外三重守卫,比某些人的床榻要安全得多。”
萧景瑭闻言,痴痴地低笑起来,目光却在穆琯玉身上,话却是对着萧景澄说的。
“七哥这么紧张做什么?我那张床,可是特意熏了安神的‘梦甜香’……”
他故意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唇角,眼神邪气。
“说不定姐姐闻惯了血腥气,正需要点……甜头呢?”
他刻意曲解萧景澄的担忧,将血腥与安神混为一谈,言语间的狎昵几乎不加掩饰。
随即,他话锋陡然一转,带着天真的残忍。
“还是说,七哥是怕姐姐在我那儿……睡得太沉,误了明日的正事?”
“毕竟,七哥今日忙着安抚人心,这找关键人的‘小事’,可不就得靠我和姐姐……‘同床共枕’地商议了么?”
萧景澄指节无声地扣紧膝头锦袍,眼底寒意深沉。
“蛊毒的事还未完全解决,你倒急着演一出‘枕边风’的戏码。”
“凌安城的‘小事’若需靠同床共枕来议,明日我便撤了你的玄甲卫调令,毕竟连卧榻之事都要代劳,军政想必更无力兼顾。”
话音未落,他倏然倾身逼近萧景瑭,阴影如牢笼罩下。
“至于梦甜香……”
一声极冷的嗤笑从喉间碾出。
“你若真惦记姐姐安眠,不如把太后赏的安神枕焚了祭西营冤魂,那香气,比你的熏香更配凌安城的夜。”
最后一句落定时,他已撤回身,指尖漫不经心拂过穆琯玉袖口溅上的血点。
“穆姑娘的厢房已备好龙涎香。”
“此香醒神,宜谋大事……也防小人。”
萧景瑭指尖的佛珠倏然停滞。
他忽然绽开一个甜腻到诡异的笑。
“七哥要撤我的玄甲卫?”
他慢悠悠地将佛珠绕回腕上,孩童般纯真的语调里淬着毒。
“好啊~正好让他们去查查,今日西营拦驾的那些‘暴民’……是怎么提前知道车驾路线的?”
他向前探身,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亮他半边脸颊,另一半仍隐在浓稠的黑暗里。
“至于太后赏的安神枕……”
萧景瑭轻轻嗅了嗅空气,仿佛在品味什么。
“七哥不说我都忘了,那枕芯里填的,可是多年前你母妃献给太后的雪山参须呢……”
“烧了多可惜,不如我明日熬成参汤,给姐姐补补身子?”
他目光转向穆琯玉,笑意更深。
“毕竟姐姐教过我,物要尽其用……就像西营那些死人,也能拿来立威,对不对?”
穆琯玉听着萧景瑭那句带着血腥气的“对不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算计。
这小怪物……开始龇牙了。
用路线泄露暗示她才是幕后推手,用参汤暗示他掌握着萧景澄的软肋,再用西营立威点明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他在同时威胁她和萧景澄。
目前萧景澄的黑化值是90%,还差最后的一步,这一步怕是很难跨过去。
萧景瑭的进度条是50%,得从长计议。
只能先利用瑭儿,催化一下景澄了。
穆琯玉忽然抬眸看向萧景瑭,唇角勾起一抹与他同源的、近乎妖异的浅笑。
“瑭儿倒是长进了,懂得‘物尽其用’了。”
她完全无视了身旁瞬间僵硬的萧景澄,目光只落在萧景瑭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挑剔。
“不过,参汤太温补了。”
她微微前倾,仿佛在与萧景瑭分享一个秘密,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
“姐姐教你,真正要拿捏人心,得用更烈的药……比如,把他最珍视的东西,当着他的面,一点点碾碎。”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密闭的车厢里炸开。
萧景澄猛地转头看向穆琯玉,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痛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胃部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喉间涌上浓重的铁锈味。
他死死地盯着穆琯玉,仿佛想从她那张冷静到残酷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然而穆琯玉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她依然看着萧景瑭,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仿佛萧景澄的痛苦与她无关,甚至……正是她所乐见的。
萧景瑭显然也没料到穆琯玉会如此直接地倒向他,甚至给出更恶毒的建议。
他脸上那甜腻诡异的笑容微微一滞,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惊疑和更浓的兴味,他仔细打量着穆琯玉,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意,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偏爱”背后真正的目的。
马车恰在此时停下,车夫在外禀报已至勤王府。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萧景澄猛地起身,车厢狭小的空间似乎已无法容纳他周身迸发出的冰冷与绝望。
他一把推开车门,甚至没有再看车内两人一眼,径直跃下马车,身影踉跄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府门内的阴影中。
车厢内,只剩下穆琯玉和萧景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