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城旁边的盐井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狭窄巷弄的阴影里。
车厢内，萧景瑭透过微微掀开的窗帘缝隙，紧盯着不远处那座高墙环绕、门庭若市的富商宅邸，精致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疑虑。
“姐姐。”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穆琯玉。
“阴九幽真的会藏在这种地方？”
在他看来，那位诡谲的南昭王子，更应栖息在毒瘴弥漫的沼泽或是阴森的古墓，而非这充满铜臭气的富庶小镇。
“嗯。”
穆琯玉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她相信浅浅的信息，如同相信自己的判断。
阴九幽狡诈，越是不可能的地方，往往越是他觉得安全的选择。
她缓缓睁开眼，眸中是一片沉静的冰湖。
“你留在这里。”
“放出流言，就说阴九幽潜伏在此，意图用整个盐井镇的活人精血炼制邪蛊，以求蛊术大成。”
萧景瑭眼睛微微一亮，立刻领会了她的意图。
“富商收留他，本是客情或是交易。”
“但若与灭顶之灾挂钩，‘客气’便会立刻变为‘恐惧和厌恶’。”
他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执行阴谋的兴奋。
“镇民会对他避之不及，视他为灾星。他会被彻底孤立，甚至可能被当地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视为祸端，强行驱逐。”
穆琯玉接上，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在他被孤立，甚至可能被当地势力逼迫、试图反击或转移的时候……”
“我们，再作为‘救世主’出现，名正言顺地制止混乱，并‘捉拿’引起公愤的罪魁祸首。”
借力打力，兵不血刃。
这是最省力，也最能避免正面冲突造成无辜伤亡的方法。
然而，萧景瑭的兴奋很快被一丝担忧取代。
“可是姐姐，阴九幽他不是轻易能对付的。就算被围攻，他的蛊毒也能在瞬息之间让寻常人毙命，甚至可能拉上整个镇子陪葬……”
他见识过蛊毒的可怕，那绝非普通武力和人数所能抗衡。
穆琯玉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紧张，只有成竹在胸的从容。
“对付他的办法，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说着，伸出手，冰凉细腻的指尖轻轻抚过萧景瑭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安抚，却又暗含警告的意味。
“瑭儿，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她的目光深邃，仿佛在说，其他的，不必担心。
萧景瑭感受到脸颊上微凉的触感，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低声应道。
“是，姐姐。”
穆琯玉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有昨日浅浅给的信息，关于阴九幽和萧景瑜的过去，以及……本命蛊“蚀心”的由来。
既然要攻略阴九幽，除了让他低头，还要解除他的心结并让他爱上她才行。
在寒无咎回来之前，萧景澄那边也要做个收尾。
————
凌安城，地牢入口处的火把在阴风中明灭不定，将穆琯玉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她独自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阴森融为一体，唯有眼神在暗处亮得惊人。
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沉稳而急促。
萧景澄快步走近，自然地伸出手，握住穆琯玉微凉的手指，力道有些紧。
“那么急的让我过来，是出事了？”
他低声问，目光迅速扫过她周身，确认她无恙。
穆琯玉抬起眼，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压低了声音。
“嗯，我发现了一件事。”
“你的身边，有奸细。”
萧景澄瞳孔骤然一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
他没有立刻追问细节，而是沉声问，
“确定？”
“十之八九。”
穆琯玉语气肯定。
“我已经缩小了范围，让人秘密抓了那三个嫌疑最重的人。”
她抬手指向地牢深处那幽暗的通道，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种冷静的锐利。
“你陪我去审问，亲自找出来？”
萧景澄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丝毫犹豫。
“好。”
他牵着她，一同迈向那散发着腐朽与血腥气息的地牢深处。
“我们一起去。”
地牢深处，潮湿的空气凝滞，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三个被缚住双手、黑色头套罩顶的人影蜷缩在角落，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无声的祭品。
穆琯玉缓缓抽回被萧景澄握住的手，步履无声地走向第一个人。
她没有任何犹豫，伸手，利落地扯下了那头套。
一张布满皱纹、此刻写满惊惶的脸暴露在火光下。
是从小看着萧景澄长大，在他最落魄时也不离不弃的老太监，赵公公。
“不可能！”
萧景澄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目光死死锁住赵公公浑浊双眼里的恐惧。
“赵公公他……”
那些深夜送来的温热糕点，那些在他被欺辱后默默替他擦拭伤口的老迈身影……这绝无可能！
穆琯玉没有回应他的否认，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斜一分。
她沉默地转向第二个人，再次伸手，头套落下。
这次，萧景澄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踉跄着后退了半步。
那是母妃恢复妃位后，由太后亲自指派，一直精心照料母妃起居、备受信赖的老嬷嬷！
母妃甚至多次在他面前夸赞其忠心可靠！
“也不可能是她！”
萧景澄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厉色，更深的寒意从心底窜起。
如果连身边如此亲近的人都不可信……
穆琯玉依旧不语，走向了最后一个人。
她的手搭上那最后的头套。
萧景澄的呼吸几乎停滞，目光死死盯住她的动作。
这第三个人，是近期在凌安城为他出谋划策、在政务和军务上都提供了不小助力的新晋谋士，正是用人之际……
三个他最意想不到，也最不愿怀疑的人，此刻都以嫌疑犯的身份，狼狈地出现在这阴森的地牢里。
萧景澄胸口剧烈起伏，信任与怀疑在脑中疯狂厮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穆琯玉转过身，面向他。
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庞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中，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清晰地唤回他之前的承诺。
“景澄，说好的，帮我找出那个奸细。”
她不是在陈述，而是在提醒，也是在逼迫。
逼迫他抛开个人情感，直面这残酷的可能性，亲手揪出那个潜藏最深、伤害也最大的背叛者。
地牢内的空气，因她这句话，彻底凝固。
萧景澄的目光从穆琯玉脸上，缓缓移向那三个他曾经信赖的人，眼底翻涌着痛苦、挣扎，以及一丝逐渐凝聚起来的、冰冷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