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因·乌瑞恩的苏醒,并非黎明破晓,而是深海迷航者偶然瞥见的一缕模糊微光,转瞬即逝,却足以改变对无尽黑暗的认知。
那次深夜短暂的、痛苦的挣扎与呓语之后,医疗室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压扁,每一秒都浸泡在沉重的期待与更深的恐惧之中。伯瓦尔、吉安娜和本尼迪塔斯轮番守候,几乎不眠不休,他们的目光几乎要在国王苍白的面容上灼出洞来。
王冠依旧死寂,如同冰冷的铁箍。
然而,变化确实在发生。
有时,是在清晨第一缕惨白的光线透入窗扉时。有时,是在午夜魔法灯球光芒最黯淡的时刻。安度因的眼睫会再次颤动,他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抓挠身下的床单,喉咙里会溢出几声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每一次细微的动静,都让守候者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又在他重新陷入死寂般的昏睡时,沉沉落下。
他的身体依旧极度虚弱,但那种纯粹的、仿佛生命燃尽的“虚无感”在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在的、激烈的消耗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地燃烧,支撑着这点微弱的生机,也与某种东西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吉安娜的奥术感知最为敏锐。她能感觉到,安度因的灵魂之光不再是一味地黯淡,而是开始出现一种极不稳定的、忽明忽灭的闪烁。那闪烁的节奏,与王冠死寂的表面之下,某种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汲取的节奏,隐隐对抗着。
“他在用自己的生命力作为燃料,抵抗那东西的蚕食。”吉安娜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惊的结论,脸色无比凝重,“那场爆炸切断了大动脉,但这东西……还在通过毛细血管吸血。”
本尼迪塔斯则更加忧心忡忡。他的圣光抚慰似乎起效甚微,甚至偶尔会引发安度因无意识的排斥反应。“他的灵魂……仿佛对圣光产生了某种‘抗性’,或者说……恐惧?”老主教无法理解这种变化,这违背了他一生的信仰认知。
伯瓦尔沉默地听着,只是守在床边的时间越来越长,那伟岸的身影日渐佝偻,仿佛正代替国王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转机发生在一个雨夜。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窗,为寂静的医疗室带来一丝阴郁的背景音。本尼迪塔斯因极度疲惫而靠在椅背上浅眠,伯瓦尔则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灯火,眉头紧锁。
床上,安度因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的头开始在枕头上无意识地左右摆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艰难声响。
伯瓦尔立刻转身,本尼迪塔斯也惊醒过来。
“陛下!”
安度因没有睁开眼,但他的左手猛地抬起,在空中虚弱地、胡乱地抓握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他的嘴唇剧烈颤抖,几个模糊却比之前清晰得多的音节,挣扎着挤了出来:
“……光……不是……路……”
伯瓦尔和本尼迪塔斯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光?不是路?
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安度因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绝不是清醒的目光!
他的瞳孔剧烈扩散,几乎占据了整个虹膜,呈现出一种虚无的、仿佛倒映着无尽深渊的漆黑!然而,在这片令人心悸的漆黑最深处,却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冰蓝色光芒在顽强地闪烁!
那是他自我的颜色!被无尽的黑暗包围、压缩,却仍未彻底湮灭的证明!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仿佛穿透了石材,看到了另一个维度的景象。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又被某种力量强行固定。
“……它们……在织网……”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语速极快,却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毫无波澜的诡异平静,“……用我们的……骨头……和尖叫……做经纬……”
伯瓦尔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
“……星轨……是假的……陷阱……”安度因继续说着,那扩散的瞳孔微微转动,似乎“看”向了吉安娜之前常常站立的方向,“……它在……计算……我们的……反应……”
本尼迪塔斯试图上前释放圣光,却被伯瓦尔一把死死拉住!公爵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如鹰。这不是需要安抚的时候!这是……信息!是安度因用难以想象的代价,从敌人那边带回来的信息!
“……王冠……不是门……”安度因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极度的痛苦,那点瞳孔深处的冰蓝色光芒剧烈闪烁,仿佛正在与某种力量争夺话语权,“……是……坐标……饵……!”
最后那个词,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一种被背叛的绝望!
随着这个词的吐出,他头上那顶死寂的王冠,猛地震动了一下!
一道细微的、却清晰无比的裂纹,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突然出现在王冠冰冷的金属表面上!那裂纹正好穿过蓝宝石的边缘,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疤痕!
“呃啊——!”安度因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那扩散的瞳孔中的冰蓝色瞬间被黑暗彻底吞没!他猛地仰头,身体弓起成一个极其痛苦的角度,随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砸回床铺,再次陷入毫无声息的昏迷之中。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
医疗室内只剩下安度因砸回床铺的闷响和他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那顶王冠上新增的、那道触目惊心的黑色裂纹。
伯瓦尔和本尼迪塔斯如同被冻僵般站在原地,浑身冰冷。
光……不是路? 织网?骨头与尖叫? 星轨是陷阱? 王冠是坐标?是饵?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刺穿着他们的认知和之前所有的猜测!
他们以为摧毁了裂隙,阻止了入侵。 但安度因带回的信息却暗示,那场惨烈的地底之战,甚至可能包括他自身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可能在敌人的计算之内?王冠的存在,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打开一扇门,更是为了将艾泽拉斯最强大的守护者和注意力,牢牢吸引、固定在某个错误的焦点上?
而真正的“织网”……或许早已在别处展开?
那一道出现在王冠上的裂纹,又意味着什么?是安度因挣扎的反抗造成的损伤?还是……某种更深层次变化的开始?
微光裂隙,并非通向希望,反而照出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令人绝望的棋局。
他们的国王,付出灵魂撕裂的代价,带回来的不是捷报,而是一个可能将整个联盟,乃至整个艾泽拉斯,都拖入更深恐惧的……可怕警示。
伯瓦尔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无尽的雨夜,仿佛能感受到一双冰冷、古老、布满算计的眼睛,正隔着无尽虚空,嘲弄地注视着暴风城,注视着这片它精心布置的……猎场。
真正的战争,似乎才刚刚揭开帷幕。而他们,甚至连对手的真正目的,都才刚刚窥见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