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运河水如同无数根针,狠狠扎进火花每一寸皮肤。沉重的、吸饱了水的破衣服像铅块一样拖拽着她瘦小的身体向下沉。每一次挣扎着浮出水面换气,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远处旧城区的灯火在雨幕中摇曳,仿佛永远也无法触及。
她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那来自排水口深处的、淡紫色的冰冷注视,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清道夫没有下水追击,也许它们的设计并未考虑水下环境,也许它们判定一个孩子在这冰冷的运河里绝无生还可能。但那种被猎食者目光锁定的恐惧,驱使着火花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
扑腾、挣扎、呛水、下沉、又拼命浮起……她像一片无力的落叶,在黑暗湍急的水流中起伏。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四肢逐渐失去知觉,即将被冰冷的河水彻底吞噬时,她的肩膀猛地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她闷哼一声,喝了一大口水。
是石壁!运河的岸边!
求生的欲望让她猛地伸出手,指甲在长满湿滑青苔的石壁上拼命抓挠,试图找到一丝借力点。几次滑脱后,她的手指终于抠住了一道石缝。她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一点点拖出水面,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岸边的阴影里。
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河水,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寒冷深入骨髓,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躺在那里,几乎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只有胸口在剧烈起伏。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坐起来,惊恐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旧城区一处偏僻的运河拐角,堆放着一些废弃的木桶和杂物,散发出霉烂的气味。远处能听到巡逻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但近处暂时无人。雨水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她几乎要虚脱般地哭出来,但她死死忍住了。哭声会引来注意。她颤抖着手,下意识地摸向胸口内侧的口袋。
硬硬的,还在。
那根冰冷的金属管依旧紧贴着她的皮肤,仿佛带着扳手爷爷最后的一点温度。东西还在,希望就还在。
但现在该怎么办?她浑身湿透,冷得要命,又饿又累。旧城区她虽然熟悉,但如今的旧城区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混乱却充满生机的家。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眼睛,陌生的黑甲士兵,还有那些让人不敢靠近的、戴着红色袖标的审查官平民志愿者。
扳手爷爷说的“渔人”和“老瘸腿”……她只知道大概是旧城区反抗组织的人,但具体是谁,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她只是一个最底层的小贼,之前根本没资格接触那些人。
她该信任谁?又能去找谁?
寒冷和迷茫让她再次陷入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一堆废弃木料后面传来。
火花吓得猛地一缩,把自己紧紧藏在阴影里,心脏狂跳。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从木料后探出头,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快速走到运河边,将一个破旧的木桶放入水中打水。那是一个老妇人,衣衫褴褛,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和近期才有的、深深的恐惧。
火花认得她。那是住在泥沟巷的“皱皮奶奶”,以前经常偷偷给她和小齿轮一些发霉的面包边,还会讲一些老掉牙的暴风城故事。她是个好人,一个和扳手爷爷、老烟斗一样的“旧时代”的人。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也许……可以信任她?
但扳手爷爷的警告和老烟斗的惨状立刻在脑中回响。信任,可能意味着死亡。
老妇人打好了水,准备离开。
没有时间犹豫了!
火花咬了咬牙,猛地从阴影里冲了出去,因为冻僵而脚步踉跄,几乎摔倒在老妇人面前。
“皱皮奶奶!”她压低了声音,嘶哑地喊道。
老妇人被吓得差点叫出声,手中的木桶也差点打翻。她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湿漉漉如同水鬼般的小女孩。
“你……你是……火花?”老妇人借着远处灯塔微弱的光,辨认出了女孩的脸庞,眼中的惊恐稍减,但立刻又被更深的担忧取代,“天哪!孩子!你怎么弄成这样?你怎么敢跑出来!现在外面……”
“奶奶!”火花抓住老妇人粗糙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老妇人又是一颤,“帮帮我……求求你……”
她急切地想说什么,但寒冷和恐惧让她语无伦次。
老妇人看着火花冻得发紫的嘴唇和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恐惧与祈求,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终于一咬牙。
“别出声!跟我来!快!”
她拉起火花,甚至顾不上那桶水,拄着木棍,以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敏捷,迅速钻回了那堆废弃木料之后。那里有一个极其隐蔽的、通向地窖的破烂活板门。
她掀开活板门,将火花推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跟了下去,迅速将门关好。
地窖里一片漆黑,弥漫着泥土和根茎的味道。只有一点微弱的、被 carefully 遮蔽的烛光在角落闪烁。
“发生什么了,孩子?”老妇人喘着气,用一块破布擦着火花湿透的头发,声音压得极低,“下面……下面到底怎么了?这几天晚上的动静吓死人……还有,扳手呢?老烟斗呢?”
听到熟悉的名字, spark 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而出。她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无声地抽泣着,断断续续地、用尽可能低的声音,诉说着地下的恐怖:金属怪物、追杀、老烟斗和小齿轮的死、扳手爷爷最后的疯狂……
老妇人听着,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握着破布的手剧烈颤抖。
“……扳手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渔人’或者‘老瘸腿’……”火花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从怀里掏出那根用生命保护下来的金属管,递了过去,“他说……要塞底下……在造怪物……”
皱皮奶奶看着那根冰冷的金属管,仿佛那不是金属,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她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绝望的悲伤和愤怒。
她沉默了很久,地窖里只有火花压抑的啜泣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最终,她伸出颤抖的手,没有去接那金属管,而是轻轻握住了火花冰冷的小手,将她的手和金属管一起合拢。
“孩子……‘渔人’……三天前就被带走了……”老妇人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老瘸腿’……昨晚之后……就再没消息……”
火花的心瞬间沉入了冰底。
最后的路……也断了吗?
“但是……”老妇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决定,“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许……也许还能试试……”
她凑到火花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说道:“去猪与哨声酒馆的后巷……找那个每天凌晨负责倒馊水桶的哑巴老乔……告诉他……‘皱皮婆子’……为‘旧靴子’讨杯酒喝……然后……把这个给他看……但千万别相信任何人!任何人!明白吗?”
火花用力地点点头,将那句暗语和“旧靴子”这个词死死刻在脑子里。
“把这个吃了,孩子。”老妇人从角落一个罐子里摸出一小块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黑面包,塞给火花,“然后你必须离开。我这里也不安全……他们随时会来搜查……”
火花狼吞虎咽地啃着那坚硬的面包,感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
几分钟后,在皱皮奶奶担忧的目光中,火花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出地窖活板门,融入了旧城区冰冷的雨夜之中。
她像一道湿漉漉的幽灵,凭借着对街道的熟悉和街头求生的本能,躲避着偶尔经过的巡逻队,向着猪与哨声酒馆的方向摸去。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而摇曳。但她紧握着口袋里的金属管
“皱皮婆子……为‘旧靴子’讨杯酒喝……”
这是最后的线索,是深埋地下的扳手,用生命传递出的、最终浮上水面的……微弱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