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宝九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十月才过中旬，汴京皇城的殿脊已覆上薄薄银装。是夜，内侍省都知王继恩提着羊角灯穿过万岁殿的廊庑，听见殿内传来官家与晋王忽高忽低的言语声，其间夹杂着玉斧叩击金阶的脆响。
他在殿门外驻足，看见窗纸上映着兄弟二人对坐的身影。官家赵匡胤的身影微微佝偻，正用斧柄在地上划着什么；晋王赵光义的身影则不住俯首，像在争辩，又像在恳求。
“官家该进药了。”王继恩轻声提醒。
殿内霎时寂静。只听官家朗笑道：“朕与晋王商议大事，何人敢扰？”
二
三更时分，雪下得紧了。太医程德玄提着药箱候在殿外，见晋王突然掀帘而出，面色酡红如醉，额角却沾着几点未干的水渍。
“官家歇下了。”赵光义的声音带着奇怪的沙哑，“今夜之事，不得外传。”
程德玄躬身称是，眼角瞥见晋王袖口沾染的墨迹——那竟是御案上朱批专用的辰砂。他正要退下，忽闻殿内传来官家剧烈的咳嗽声，接着是玉斧坠地的碎裂声。
当值宫女后来回忆，她听见官家最后说的是“好为之”三字。但守夜宦官却坚称，听到的是“好自为之”。
三
五更钟响时，大雪封住了汴京所有的街巷。晋王府中门突然洞开，赵光义带着浑身雪花直入寝殿。王妃周氏见他手中攥着半幅撕裂的黄绫，惊得打翻了醒酒汤。
“官家...驾崩了。”晋王将黄绫投入火盆，火光映出他苍白的脸，“速请宋皇后与皇子德芳入宫。”
同一时刻，程德玄在太医局写下最后脉案：“帝脉浮紧，症似伤寒。”落笔时手腕剧颤，墨迹在“似”字上晕开团乌云。
而开封府尹赵廷美接到急报，称晋王车驾已过宣德门。他望着漫天风雪喃喃自语：“雪这么大，晋王的消息倒比驿马还快...”
四
福宁殿内，宋皇后牵着十二岁的德芳跪在龙榻前。当她看见赵光义与王继恩并肩踏入寝殿时，突然失声痛哭：“我母子性命，皆托于官家矣！”
赵光义肃然下拜：“臣必遵皇兄遗志，保大宋山河永固。”
天色将明未明时，资圣库方向突然传来钟声。楚昭辅带着库吏开启封桩库，发现最里间的铜鼎竟移位三尺，鼎身新添数道斧凿痕迹。
更蹊跷的是，枢密院呈上的遗诏中，夹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赵匡胤的亲笔：“光义龙行虎步，必为太平天子。”
五
大殓那日，汴京百姓看见晋王扶棺而行，积雪没过他的膝弯。当灵车经过汴河时，河心突然浮起大量冰凌，撞击声如万千玉斧交鸣。
是夜，老更夫王五巡至旧晋王府，听见墙内传来压抑的哭声。他透过门缝窥见，赵光义正对着一幅《雪夜对弈图》焚香，画上兄弟二人正在松荫下对弈，棋盘旁搁着柄玉斧。
新帝登基次日，楚昭辅在资圣库角落发现个漆盒。盒中装着半局残棋，黑子白子纠缠成奇怪的阵势——分明是死局，却又暗藏生机。
而程德玄辞去太医之职那日，在书房梁上觅得卷医案。最后一页添着崭新的批注：“风寒入腑，心火炽盛，相克相激...”
墨迹在“激”字戛然而止，像被什么利器突然划断。
【第十五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