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沟屯的土墙比主堡矮了将近一半,墙基新夯的泥土还带着潮气。赵武带着援军抵达时,夕阳正将最后一抹余晖涂抹在墙头那面略显破烂的“张”字旗上。
屯内有些混乱,先期抵达的一个什的护卫正声嘶力竭地组织民壮往墙上搬运滚木擂石,妇孺则被集中在屯子中心的几座大屋里,压抑的哭声隐约可闻。见到庄内来的大队人马,尤其是那一排排扛着崭新火铳的战兵,屯子里的人心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赵武没工夫安抚人心,他像一头巡视领地的豹子,快步登上墙头。屯正是个脸上带疤的老兵,指着东北方向一道山梁:“赵把头,贼人晌午在那梁子后面露过头,约摸二三十骑,探了一阵又缩回去了。”
“‘座山虎’在等。”赵武眯着眼,看着远处暮色渐合的山峦,“他在等我们慌乱,或者等我们分兵去救别处。”他冷哼一声,“老子偏不如他的意。”
他带来的两哨兵马立刻接手了防务。火铳手被均匀布置在墙面最宽阔的正面,长矛手和刀盾兵填补缝隙,并作为预备队。骑兵则被撒了出去,在屯子四周游弋警戒。赵武的命令简单直接:“贼人进入百步,火铳听令齐射。没有三轮齐射,谁也不准露头!”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野,东沟屯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黑暗中,唯有墙头偶尔闪动的兵刃寒光,透出凛冽的杀机。
胡瞎子手下的夜不收像鬼魅一样在屯外活动。后半夜,一个探子潜回,带来了确切消息:“‘座山虎’动了,倾巢而出,直奔东沟。约莫一百五六十人,没有骑兵,扛着七八架简陋的竹梯。”
赵武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燃起兴奋的火焰。“传令,熄掉所有明火,让弟兄们吃饱喝足,靠在墙后休息。贼人不到墙下五十步,不准有任何动静!”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薄雾弥漫在山沟间。黑压压的人影,如同从雾气中渗出来一般,出现在屯外不到两百步的平地上。他们队形散乱,穿着五花八门,手中的兵器在晨光中反射着杂乱的光,嘈杂的吼叫声打破黎明的宁静。
“破屯!吃肉!”
“抢粮!抢娘们!”
匪群中,一个骑着瘦马、头裹红巾的粗壮汉子,挥刀指向屯墙,正是“座山虎”。他见屯墙上毫无动静,只有一面破旗在晨风中飘荡,不由得哈哈大笑:“龟儿子们吓破胆了!给老子冲!先登者,赏女人一个,粮食三石!”
嗷嗷叫的匪徒们被鼓动起来,挥舞着兵器,乱哄哄地开始冲锋。百五十步,一百步……城墙依旧死寂。
墙垛后面,火铳队的队正手心全是汗,死死盯着赵武的方向。赵武半蹲着,通过墙垛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八十步,七十步……已经能看清冲在最前面匪徒那狰狞扭曲的面孔。
六十步!
赵武猛地站起身,手中腰刀向前狠狠劈下:“火铳队!放!”
“砰——!”
如同晴空炸响一片惊雷!整整五十杆燧发铳几乎在同一时刻喷吐出炽烈的火焰和浓密的硝烟!铅子组成的死亡风暴瞬间泼洒进狂奔的匪群之中!
冲在最前面的二三十个匪徒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倒下一片。如此密集的齐射,在如此近的距离,带来的杀伤和心理震撼是毁灭性的。匪群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后排的人惊恐地看着前方同伴像割麦子一样倒下,浓烈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刺入口鼻。
“第二排!放!”队正的吼声带着破音。
来不及装填的第一排火铳手迅速退后,第二排早已准备就绪的火铳手上前一步,架铳,瞄准,扣动扳机!
“砰——!”
又一轮齐射!硝烟更加浓密,几乎遮蔽了墙头。匪群彻底乱了,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猛烈而连续的火力打击。有人想往前冲,有人想往后跑,互相推搡踩踏。
“第三排!自由散射!长矛手,护住铳队!”赵武的声音在硝烟中沉稳如山。
零散但持续的铳声开始响起,精准地点名那些试图重新组织冲锋的小头目。墙头的硝烟稍稍散去,匪徒们惊恐地发现,那矮墙上已然立起了一排排冰冷的长矛,如同刺猬张开了尖刺。
“座山虎”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他挥刀砍翻一个向后溃逃的手下,怒吼道:“不许退!他们装药要时间!给老子……”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枚不知从何处射来的铳弹,精准地击中了他胯下瘦马的头颅。战马哀嘶一声,轰然倒地,将“座山虎”狠狠摔在地上。
“头领中箭了!”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本就濒临崩溃的匪众最后一点斗志彻底瓦解,发一声喊,丢下满地尸首和伤员,向着来时的山沟亡命奔逃。
“骑兵!追出三里,驱散即可,不许深追!”赵武果断下令。
屯门打开,数十骑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兵呼啸而出,如同猎豹般冲向溃逃的羊群。
太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色的阳光驱散了山间的薄雾,照亮了屯墙前那片狼藉的战场,也照亮了墙头士兵们劫后余生、又带着胜利兴奋的脸。
赵武没有看战场,他的目光越过溃逃的匪众,投向了更远的北方,那里是王自用大队人马盘踞的方向。他知道,这场胜利只是一个开始。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递上一封来自主堡的密信。赵武展开,上面只有张远声熟悉的笔迹写就的简短一句:
“速清战场,加固城防,‘座山虎’虽败,虎啸山林之日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