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连日的雨水终于停歇,只有屋檐滴答的水声敲打着寂静。张家庄堡墙上下,却无人能安枕。守军抱着兵器,靠在冰冷的墙垛后假寐,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压抑气味。
张远声和衣靠在总务堂的椅背上,闭目养神,手边放着那杆燧发短铳。李信伏在案头,烛火映着他紧锁的眉头,似乎在核算着最后那点可怜的物资。赵武则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堂内来回踱步,铠甲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
“来了。”
胡瞎子如同鬼魅般闪入,声音低沉沙哑,瞬间驱散了堂内最后一丝睡意。
几乎同时,墙头了望的哨兵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竹哨声!
所有人豁然起身!
张远声抓起短铳,大步冲出总务堂。登上墙头,借着东方天际那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只见洛水北岸,黑压压的贼兵如同决堤的洪流,无声无息地漫过河滩,踏入水中!没有战鼓,没有嚎叫,只有无数双脚踩踏泥水的哗哗声,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南岸涌来!
他们放弃了笨重的木幔车,放弃了整齐的阵型,只是分成数股,扛着无数的竹梯、木梯,如同疯狂的蚁群,从多个方向同时发起了冲锋!显然,张存孟改变了战术,要以绝对的数量和不顾伤亡的浪涌战术,一举淹没这座孤堡!
“全军!迎敌!”赵武的吼声撕破了黎明。
墙头瞬间活了过来!士兵们各就各位,残存的火铳架上了垛口,联装弩的箭匣推入卡槽,民壮们将滚木擂石抬到墙边,烧滚的大锅下火焰熊熊。
贼兵涉水的速度极快,前锋转眼已过河心!
“弩队!自由散射!覆盖河面!”张远声冷静下令。
“咔!咔!咔!咔!”
联装弩那独特的连续击发声再次响起!一片片短矢如同飞蝗,泼洒进涉水而来的贼群中!距离尚远,力道不足,很多箭矢仅仅钉在贼兵身上便被水流冲走,但密集的箭雨依旧造成了相当的混乱和伤亡,不断有人中矢倒下,被河水冲走。
然而,后续的贼兵踏着同伴的尸体,毫无畏惧地继续前冲!数量太多了!
四十步!三十步!
贼兵前锋已冲上南岸河滩!
“火铳队!放!”
“砰!!!”
十数杆燧发铳发出怒吼,硝烟弥漫!如此近的距离,铅子的威力展现无遗,冲在最前面的贼兵如同被重锤击中,倒下一片!
但这并不能阻止黑色的潮水!更多的贼兵涌上岸,嚎叫着冲向墙根!竹梯、木梯如同森林般竖起,亡命的贼兵口衔利刃,开始向上攀爬!
“滚木!擂石!”
沉重的木头和石块带着呼啸砸下,攀爬的贼兵如同落叶般被扫落,筋断骨折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石灰!热水!”
民壮们奋力将装满生石灰的瓦罐砸向墙下,石灰遇水沸腾,白烟弥漫,呛得贼兵睁不开眼,剧烈咳嗽!滚烫的热水掺着污物泼下,烫得贼兵皮开肉绽,发出凄厉的哀嚎!
墙根下,很快堆积起一层尸体和受伤翻滚的贼兵。然而,后续者依旧源源不绝!他们似乎完全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眼中只有疯狂和贪婪。
“过天星”和“一盏灯”的大旗在贼群中格外显眼,旗下贼兵尤为凶悍,顶着伤亡,竟在几处墙段强行登上了墙头!
“堵住缺口!”赵武目眦欲裂,亲自带着亲兵冲杀过去!刀光闪烁,血肉横飞,狭窄的墙头瞬间变成了残酷的肉搏战场!
张远声也抽出了腰刀,格开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他看到一处铳台因守军伤亡而被贼兵占据,几名贼兵正试图调转架设在那里的联装弩!
“跟我来!”张远声对身边几名护卫低喝一声,率先冲向那处铳台!短铳轰鸣,一名贼兵应声倒下,他随即挥刀突入,与护卫们同占据铳台的贼兵厮杀在一起!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混乱的阶段。守军凭借墙高和准备充分的防御物资苦苦支撑,但贼兵凭借绝对的数量优势和亡命的冲锋,不断在防线上撕开缺口。墙头上,每一寸土地都在进行着激烈的争夺,双方士兵混杂在一起,用刀砍,用矛刺,用牙咬,用头撞!鲜血浸透了墙砖,顺着垛口往下流淌。
胡瞎子带着他手下那些精于格杀的夜不收,如同救火队,哪里防线告急就冲向哪里,他们手段狠辣,专挑贼兵头目和凶悍者下手,勉强维持着防线不至于全面崩溃。
苏婉和医护队的妇人也不再安全,她们被迫拿起剪刀、木棍,与偶尔突破内层防线冲进来的零散贼兵搏斗。
太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修罗场。光线照亮了洛水南岸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状,也照亮了守军脸上那混合着鲜血、汗水与决绝的狰狞。
张远声一刀劈翻一名贼兵,拄着刀喘息,官袍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身上添了几道血口。他环顾四周,守军的人数在肉眼可见地减少,防线摇摇欲坠。
难道……真的守不住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一阵沉闷而奇异的轰鸣声,突然从贼兵后阵传来!那声音不同于火铳,也不同于爆炸,更像是……巨石砸落的声音?
紧接着,贼兵后方响起了巨大的骚动和惊呼声!原本疯狂进攻的前锋贼兵,攻势也为之一滞,不少人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张远声奋力跃上一处较高的垛口,向北岸望去。
只见贼兵后阵,靠近河岸的地方,一片混乱!数架刚刚组装起来、准备用于远程压制的小型投石机,竟然歪斜倒塌了一架!旁边还有一片贼兵人仰马翻,似乎被什么重物击中!
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在北岸贼营侧后的山梁上,毫无征兆地,突然竖起了一面旗帜!
那旗帜……赫然是之前出现过的,玄底金狻猊认旗!
是那支神秘骑兵!
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如同幽灵般,一直潜伏在附近!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他们再次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