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油能耐那几百度的轧辊温度?”雷大炮皱眉。
“牛油!”二蛋一拍大腿,“熬炼过的牛油,加点细石墨粉!石墨能润滑,牛油黏性好,附着性强!咱就给它来个土法上马!”
雷大炮沉默了,咂摸着嘴里的烟味,似乎在琢磨这匪夷所思的方案的可能性。
第二天一早,雷大炮破天荒没等二蛋睡懒觉,就把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走!跟我去厂里!跟你那班师傅们说道说道!”
轧钢厂维修车间里,一群老师傅围着那台嗷嗷待哺的精轧机,听着雷二蛋这个半大小子在那儿“大放厥词”。
“用球墨铸铁?二蛋,你这不是开玩笑吧?”
“牛油加石墨?那玩意儿糊上去,还不一会儿就烤成炭了?”
“这能行吗?别再把机器搞坏了……”
质疑声一片。雷大炮脸绷得紧紧的,没说话,只是看着二蛋。
二蛋也不怯场,拿起一根报废的球墨铸铁轴,指着断口:“各位师傅您们瞧,这石墨球化得还行,就是基体组织有点软。咱们要是能想法子让它表面一层硬起来,芯部还保持点韧性,不就又能耐磨又不容易碎吗?咱们不要求它像原装轴承那样用几年,能顶三个月,给咱争取出想真正办法的时间,就成!”
他又拿出个小罐子,里面是他昨晚偷偷用猪油和铅笔芯末调的“简易润滑膏”:“耐不耐高温,咱试试不就知道了?拿喷灯烤,看它能撑多久不比原装的油脂强点?”
有老师傅动摇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精度咋办?球墨铸铁车出来的精度,跟人家磨出来的没法比啊,间隙不对,转起来乱晃,更完蛋!”
“精度不够,手艺来凑!”雷大炮突然吼了一嗓子,把烟头一摔,“咱们八级工的手是干嘛吃的?不就是干这个的?他机床磨不出来,咱们用手工研磨!一点点蹭,一点点对!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磨不出几个能应急的土轴承!”
老工匠的倔劲和血性被激发出来了。车间里顿时热闹起来,化铁炉烧起来,车床转起来,砂轮声响起来。雷大炮亲自带队,挑选经验最丰富的几个老钳工,成立了个“攻关小组”,每人发几块球墨铸铁毛坯,就在车间角落里支上台虎钳,借着昏暗的灯光,拿着油石、砂布,凭着手感和眼力,对着图纸要求的尺寸,开始了蚂蚁啃骨头般的手工研磨。
那真是慢工出细活,急不得,恼不得。一下午过去,有人手上磨出了泡,有人眼睛熬得通红,做出来的零件一量,公差还是超。
二蛋也没闲着,他蹲在一边,瞅着老师傅们忙活,眉头拧着。光靠手感和卡尺,这精度控制太难了,效率也低。
他忽然站起身,跑回工具柜那边翻腾起来。不一会儿,他拿着个旧水平仪和一小块边角料磨出来的镜片回来了。
“爸,各位师傅,您们歇会儿,试试我这个。”二蛋把水平仪放在一个平台上,调整好水平,又把那小块镜片用胶粘在一个特制的卡具上,放在需要测量的轴承套圈旁边。
“这叫个……多角度校验台。”二蛋一边摆弄一边解释,“水平仪保证基准是平的。这镜片能反射对面墙上那把卡尺的刻度,您们研磨的时候,不用老是拿起零件来量,直接看镜子里反射的刻度变化,就能知道哪儿磨多了哪儿磨少了,还能同时看好几个方向的尺寸偏差。”
一个老师傅将信将疑地凑过去,对着镜片瞅了瞅:“嘿!神了啊!这镜子里看的刻度,还真跟实际量差不多!就是有点晃眼……”
“稍微习惯一下就好!”二蛋赶紧说,“这能省不少事儿,还能减少拿放零件的误差。”
老师傅们试着用了一下,虽然开始不习惯,但很快就发现了这土造仪器的好处——效率确实提高了点,最关键的是心里更有底了。
雷大炮没说话,也凑过去对着镜片看了半晌,又拿起二蛋做的那个简易卡具翻来覆去地看。车间里只剩下砂纸摩擦金属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小声交流。
终于,在天快擦黑的时候,第一个勉强达到使用要求的土造轴承被手工研磨出来了。虽然表面光洁度跟原装的没法比,但关键尺寸的公差,愣是被老师们凭着手艺和那个土造校验镜,给硬控在了允许范围内!
老师傅们小心翼翼地把它安装上去,涂上二蛋捣鼓的牛油石墨润滑膏。合上盖,启动机器。
嗡——
轧机缓缓转动起来。声音似乎比平时沉闷了一点,但确实在转!没有异常的震动和噪音!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盯着那缓缓送出的第一批钢坯。
一圈,两圈,三圈……
钢坯顺利通过,成型良好!
“成……成了?!”一个老师傅不敢置信地喃喃道。
短暂的寂静后,车间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老师傅们脸上洋溢着自豪和喜悦,互相拍打着肩膀。
雷大炮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向正在挠头傻笑的二蛋,大手突然重重拍在二蛋肩膀上,拍得二蛋一个趔趄。
“行!小子!”雷大炮的声音依旧粗犷,但里头那点压抑不住的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你这脑瓜……还真他娘的随了老子了!”
二蛋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乐开了花。
嘿!这波,何止不亏,简直血赚!
轧钢厂那台精轧机的轰鸣声,算是暂时稳住了。雷大炮连着好几天回家,那眉头总算不像之前拧得能夹死苍蝇,虽说脸上还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架势,可偶尔哼两句不成调的小曲儿,还是透出了点儿心里的舒坦。饭桌上,甚至主动问起了二蛋那“土轴承”还能不能进一步改进改进耐用性。
二蛋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家老爹这是变着法儿夸自己呢,嘿嘿一乐:“爸,您就瞧好吧,等得空我再琢磨琢磨热处理工艺,争取让那铁疙瘩多扛几个月!”
正说着,屋外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卷着几片枯叶啪嗒一下糊在窗户纸上。徐兰起身把窗户关严实了些,叹口气:“这天儿,说冷就冷。眼瞅着就要入冬,今年这煤本上的定额,怕是又不够烧。听说煤店那边,好煤更紧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