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一阵奇异的咕嘟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声音来自不远处,那里散落着几口之前从隐藏洞窟中搬出、却未在百锅阵中使用的备用石锅。其中一口半人高的石锅内,原本残留的一点雨水混合着飘落的菌丝光尘,此刻竟自行沸腾起来!
锅中清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乳白浓稠,散发出一种温和的、带着淡淡清甜的菌菇香气,与之前百锅阵那霸道猛烈的能量截然不同,反而令人闻之食指大动,疲惫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嗯?”王老五鼻子抽动了几下,挣扎着爬起身,凑到锅边,看着那自行翻滚的乳白菌汤,啧啧称奇:“这…这是啥?老天爷看咱们辛苦,赏饭吃?”
哑童力也被香气吸引,望了过来。
沈墨傩面 silent 扫描石锅。数据流显示:锅中液体为地脉菌丝活性孢子混合天然露水,在特定地脉能量场环境下自发发酵生成的活性菌汤。无毒,富含生机能量,具有极佳的恢复体能、温和滋养之效。类似于自然形成的、最本初的“药膳”。
“可食。”冰冷的二字从傩面下吐出。
王老五大喜:“我就说嘛!打了胜仗,哪能没顿庆功宴!虽然没酒没肉,但这菌汤闻着就鲜!”他顿时来了精神,也顾不上找碗,直接用手掬起一捧滚烫的菌汤,吹了吹气,便吸溜了一口。
“嘶——哈!鲜!真鲜!”王老五烫得直咧嘴,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喝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要是有把盐,再撒点石头哥的糊辣椒面,就完美了!”他咂摸着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伤感。
哑童力也默默走到锅边,用那只完好的手舀起菌汤,小口喝着。温热的汤汁下肚,一股暖流散向四肢百骸,连左手的灼痛似乎都减轻了些许。
沈墨并未饮用,只是 silent 立于锅旁,傩面之下,数据流监控着菌汤的能量成分以及王、哑二人身体的吸收情况。一切正常。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第二口、第三口散落的石锅,也相继自行沸腾起来,乳白的菌汤翻滚,香气愈发浓郁。甚至一些天然的岩凹、巨大的菌菇伞盖,只要积攒了少许水汽,都开始泛出乳白的光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仿佛整片森林,都在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慰劳着守护它的战士。
一场天然的、安静的傩宴,在这夕阳余晖下,悄然开启。没有喧嚣的歌舞,没有喧哗的祝酒,只有菌汤沸腾的咕嘟声和疲惫后的默默啜饮,却别有一番庄重与温暖。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祭坛方向,那座新立的青石菌碑,似乎感应到了谷口这边自发形成的“傩宴”,碑身微微一亮,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扫过林地。
光晕过处,那些沸腾的菌汤仿佛被注入了更强的活力,香气更加醇厚。甚至有一些细小的、发光的菌菇从地里钻出,围绕石锅生长,如同点缀的灯火。
王老五和哑童力喝得更舒坦了,浑身暖洋洋的,连日的疲惫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
但在这片祥和之中,却有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那个之前被菌碑光幕封锁在核心区域边缘、本应绝望等死的李账房,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拖着他那条断腿,如同蠕动的蛆虫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出了光幕的封锁范围!
他身上的衣物破烂不堪,断腿处简单用破布条捆扎着,还在渗血。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合着恐惧、求生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
他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在光幕边缘外的地上,大口喘息,眼睛却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几口沸腾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石锅,喉咙剧烈地滚动着。
是那菌汤的香气,那蕴含的生机能量,如同最诱人的毒饵,将他从绝望的巢穴中勾了出来!
“汤…给我…喝一口…”李账房发出干涩嘶哑的哀求,朝着王老五的方向伸出手,眼中充满了可怜的乞求,“求求你们…快饿死了…喝一口就行…”
王老五皱紧了眉头,脸上露出厌恶和犹豫。他恨极了这个反复无常、贪婪怕死的奸商,但看着他这副惨状,听着那可怜的哀求,心里又有些不落忍。他看了看锅里的菌汤,还多得很。
“呸!饿死你活该!”王老五骂了一句,但最终还是烦躁地挥挥手,“妈的,就当喂狗了!哑童,给他弄点边上的,别污了咱的锅!”
哑童力看了看王老五,又看了看哀求的李账房,默默拿起一片干净的菌菇叶,舀了一点边缘锅子里没那么滚烫的菌汤,走过去,递到李账房嘴边。
李账房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如同濒死的饿鬼,一把抢过菌菇叶,也顾不上烫,贪婪地将汤汁往嘴里倒,连叶子都嚼碎吞了下去!
一口菌汤下肚,他苍白的脸上瞬间恢复了一丝血色,断腿的痛苦似乎也减轻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还要…还要…”他再次抬头,眼中的乞求更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王老五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更觉厌烦,扭过头不想再看:“给他给他,让他喝饱了赶紧滚蛋!”
哑童力又舀了一叶菌汤递过去。
李账房再次贪婪吞下。
然而,就在他吞下第二口菌汤的瞬间——
异变陡生!
他身体猛地一僵,眼睛骤然瞪大!瞳孔深处,那原本被压制下去的、细微的暗紫色晶丝,仿佛被这温和的生机菌汤激活了一般,猛地亮起!并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整个眼球蔓延!
同时,他皮肤下那些原本变得暗沉内敛的晶丝,也再次浮现出来,颜色变得更加诡异,呈现出一种七彩斑斓的、如同油污般的色泽!一股混乱、贪婪、放大了数倍的饥饿感和吞噬欲,如同火山般在他体内爆发!
“呃啊啊啊!饿!好饿!”李账房发出不似人声的低吼,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断腿似乎都无法阻碍他!他一把推开哑童力,双目闪烁着诡异的光彩,如同疯狗般扑向那口最大的、沸腾最剧烈的石锅!
“我的!都是我的!”他嘶吼着,整个脑袋竟然都要往滚烫的菌汤里扎去!仿佛要将自己和这锅汤融为一体!
“你疯了!”王老五大惊失色,猛地起身想去阻拦!
哑童力也立刻举起断弩!
但李账房的速度快得诡异!
就在他的脸即将埋入沸腾汤中的刹那——
那座远在祭坛的青石菌碑,似乎感应到了这突如其来的、污秽的贪婪吞噬对地脉祥和之气的玷污,猛地震动了一下!
碑身之上,那些原本温和的乳白色菌丝骤然亮起,光芒汇聚,并非攻击,而是投射出一道清晰的、由光芒构成的影像——那影像并非阿朵,也非善罐,而是一枚简朴而坚韧的刻刀虚影!
是王石头残留的守护意志,被这贪婪的邪气激发了!
刻刀虚影在空中一闪,并未斩向李账房,而是猛地点在了那口最大的石锅锅沿之上!
叮!
一声清越的脆响,如同晨钟暮鼓,敲响在每个人的心间!
沸腾的菌汤瞬间平静下来。
疯狂扑食的李账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原地,脸上贪婪扭曲的表情凝固,眼中诡异的七彩晶光剧烈闪烁,与那清越的脆响对抗着。
整个林地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空。
然后,在那口被刻刀虚影点中的石锅平静的汤面上,乳白色的菌汤如同墨汁般荡漾开来,缓缓浮现出一行由汤液凝聚而成的、苍劲古朴的字符:
【南行未尽】
【宴终人未聚】
字符短暂浮现,随即消散。
汤面再次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李账房眼中的七彩晶光如同潮水般褪去,身体一软,再次瘫倒在地,昏死过去,皮肤下的异色也暂时隐没。
王老五和哑童力面面相觑,看着那口恢复平静的石锅,又望向祭坛方向菌碑上已然消散的刻刀虚影,脸上充满了震惊和茫然。
“南行未尽…宴终人未聚…”王老五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石头哥…是你在说话吗?这…这是什么意思?”
沈墨 silent 地看着那口石锅,又望向北方——那是字符隐约指引的方向,也是镇龙陵可能所在的方位。
数据流无声关联:第四卷二十五章…红崖菌碑“南行”指引…本章“南行未尽”…目标确认:北方镇龙陵。
王石头残留的意志,不仅阻止了李账房的异变,更借着这傩宴之机,给出了下一步最明确的指引。
宴,终会散。
人,终需聚。
而路,仍在脚下,指向北方。
王老五似乎也琢磨过味来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口大石锅旁,看着里面重新变得香醇的菌汤,却没有再喝,而是用一片大菌叶,将汤小心地盛装起来。
“哑童,把这些汤都带上些。”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石头哥请的庆功宴,不能浪费了。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哑童力重重点头,默默找来更多的菌叶,小心地包裹储存那些菌汤。
沈墨最后看了一眼昏死的李账房。数据流显示,其体内异变暂时被压制,但隐患深种,带在身边是累赘,杀死可能引发不可测污染。最佳处理方案依旧是…隔离。
他抬手,几根菌丝从地下探出,将李账房轻轻卷起,送回了菌碑光幕封锁区内。是生是死,看其造化。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林地陷入温柔的黑暗,只有菌丝和石锅残留的微光照亮。
三人收拾妥当,背上行囊,里面装着冰冷的干粮,也装着温热的菌汤。
王老五最后看了一眼葬神谷深处,抹了把脸:“走了!石头哥,阿朵姑娘,蓝将军…咱们,北上了!”
哑童力握紧了断弩。
沈墨率先转身,踏入通往北方的黑暗。
傩宴已散,人意未散。
新的征程,始于足下。
而那片被菌碑光幕笼罩的区域内,昏死的李账商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指尖一点微不可查的七彩晶屑,悄然脱落,融入了身下的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