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阳光并未如期穿透都市上空的薄霾。
沈清梧依旧在天光微亮时醒来,漱口洁面,将昨日剩余的冷饭用开水泡开,佐以几根酱菜,便是简单的早饭。举止从容,不见丝毫潦倒之态。
她并未急于打开电脑去看那则定时发送的故事引发了何种反响。心急,便落了下乘。宫中几十年,她学会最深的一课便是耐心。消息的发酵,需要时间。
她将注意力转向自身。这具身体太过孱弱,气息短促,四肢乏力,恐难支撑日后劳心劳力之事。她回忆着宫中一套最基础的养身导引术,动作舒缓,旨在调息凝神,强健筋骨。
在收拾出的客厅空地上,她摒弃杂念,徐徐起势。动作看似简单,却要求极致的控制与呼吸配合。不过几个动作,她便已微微见汗,气息不稳,额角隐痛再次传来。
但她并未停下,只是放缓了节奏,以意志强行牵引着这具不听话的躯壳,一遍又一遍,直至浑身通透,气血略略活络开来才收势。
汗湿重衣,疲惫,却也有一种掌控自身的细微快意。
沐浴更衣后,时辰已近午时。她这才不慌不忙地打开笔记本电脑。
微博图标上的红色数字提示已经变成了“99+”,私信和@的数量更是爆炸式增长。
她直接点开自己昨夜发送的那条微博。
果然,评论区依旧乌烟瘴气,但似乎……有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这又是什么新型洗白方式?开始编故事了?】
【看不懂,但大受震撼。故弄玄虚!】
【笑死,演技烂就好好练,写小作文有什么用?以为自己是蒲松龄吗?】
【这写的什么玩意儿?文言不文言,白话不白话的,装什么文化人!】
【取关!哗众取宠!】
这是主流,依旧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讽。
但往下翻,也开始出现一些迟疑的评论:
【等等……就我一个人觉得这故事有点东西吗?逻辑挺缜密的啊。】
【这文风……有点意思,不像她以前那种脑残风格能写出来的。】
【弱弱说一句,感觉像是在影射什么……她是不是被冤枉了?】
【博主是不是换人运营了?这画风突变啊!】
【‘只问了三个问题’……我怎么莫名想起她昨天回的那句‘邀诸君共赴黄泉’……有点瘆人又有点带感怎么回事?】
甚至有人开始讨论起故事里隐含的权谋和讽刺意味,分析其中的逻辑漏洞如何反衬出现实中某些指控的荒谬。
转发区也出现了几条小众历史爱好博主和文学博主带着疑惑的转发:「这故事底子不像胡编的,有点古意」「用典巧妙,不像新手所为」「事出反常必有妖,蹲个后续」。
热度远不如那些辱骂热搜,但就像在一池沸腾的污泥里,悄然滴入了一滴清油,虽然未能改变池水的颜色,却也让某些嗅觉灵敏的人,闻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沈清梧面无表情地浏览着,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效果在意料之中,甚至略好于预期。种子已撒下,能发出何种芽,且看天意与人为了。
她关掉微博,开始继续她昨日未竟的“学业”——深入了解这个时代的娱乐行业运作模式、经纪合约、版权法律,以及……来钱最快的途径。
正专注间,一阵与昨日王栋截然不同的敲门声响起。
轻缓,克制,甚至带着几分犹豫。叩三下,停一停,再叩两下。
沈清梧眸光微凝。不是王栋那种粗暴,也不像物业或推销。是谁?
她走到门后,依旧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穿着剪裁得体的米白色风衣,妆容精致,气质温婉,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纸质礼袋。眉眼间带着一丝担忧和不确定,正不安地抿着唇。
这张脸……有些眼熟。
记忆碎片翻涌,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苏婉。那个鞋盒里卡片上的名字,原主早年学舞时唯一算得上朋友的人。
她怎会突然来访?是看到了网络上的风波?还是……
沈清梧略一沉吟,打开了门。这一次,她将门完全拉开,自己侧身让出了通道,姿态是含蓄的允许,而非昨日的戒备阻挡。
“苏小姐?”她开口,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疑问。
门外的苏婉显然没料到开门如此之快,更没料到见到的是这样一番光景。
眼前的沈清梧,穿着素净的棉麻衣裤,长发松松绾着,未施粉黛,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淤青未褪,但……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静气度。眼神清澈平稳,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带着点怯懦和讨好、或是后期变得尖锐易怒的模样。
而且,这公寓……竟然如此整洁?印象里这里总是乱得无处下脚。
苏婉愣住了,准备好的说辞卡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清……清梧?你……你真的没事?我、我看到网上那些……还有人说你……”她没好意思说出“自杀”两个字,目光担忧地扫过沈清梧额角的伤。
“无碍。”沈清梧淡淡道,目光掠过她手中的礼袋,“劳苏小姐挂心。请进。”
她将苏婉让进屋内。
苏婉有些拘谨地走进来,下意识地打量四周,眼中的惊讶更甚。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那个狗窝?简直焕然一新,虽然家具简陋,却处处透着一种极致的整洁和……一种说不出的规整感,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她将手中的礼袋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一些保健品,你脸色不太好,需要补补……”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真诚的歉意,“清梧,对不起,前段时间我出国处理家里的事情,刚回来才看到你……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该早点联系你的。”
沈清梧看着她,记忆中关于苏婉的片段逐渐清晰:家境优渥,性格善良温和,是原主灰暗岁月里为数不多的暖色。后来因原主一心扎进娱乐圈谋求爆红,而苏婉则按部就班留学、进入家族企业,两人轨迹不同,渐渐疏远,但苏婉似乎一直默默关注着原主,几次原主陷入低谷时都曾伸出援手,只是原主自卑又自尊,往往拒绝。
“世事无常,苏小姐无须挂怀。”沈清梧请她在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床沿,“坐。”
苏婉依言坐下,却有些手足无措。眼前的沈清梧太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疏远,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和淡然,让她原本准备的安慰和鼓励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苏婉试探着问,“如果需要帮忙,一定要跟我说。工作也好,住的地方也好……我可以……”
“暂无大碍。”沈清梧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眼下虽有些小麻烦,尚能应付。”
苏婉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忽然想起早上偶然看到的那条微博,那则与其他歇斯底里或是卖惨截然不同的、带着冷冽古意的小故事。
“早上那条微博……”苏婉迟疑道,“是你发的吗?”
“嗯。”沈清梧坦然承认。
“写得真好。”苏婉由衷道,眼中闪过一丝光彩,“和我以前看的那些都不一样,感觉……很深奥。下面评论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
“随手记下的一点旧闻罢了。”沈清梧轻描淡写。
苏婉看着她,忽然觉得,也许……清梧真的不一样了。不是装出来的坚强,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经历过巨大变故后的沉淀和……力量?
“那就好……”苏婉松了口气,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未拆封的手机盒,“你的手机是不是坏了?这个你先用着,里面已经办好了卡,是我的副卡,不用担心费用。”
沈清梧看着那手机,这次没有立刻拒绝。她确实需要这个与外界联系的“法器”。略一思忖,她颔首:“如此,便多谢苏小姐。日后必当奉还。”
“不用还不用还!”苏婉连忙摆手,“你能好好的就行。”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多是苏婉在说,沈清梧偶尔应答,言语间滴水不漏,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苏婉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但她更多地将其理解为对方经历创伤后的自我保护,并未在意。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的苏婉,沈清梧关上门,目光落在那个崭新的手机和装满食物的礼袋上。
雪中送炭。
这份人情,她记下了。
她拆开手机盒,开机,按照简单的指引激活。然后,她点开那个绿色的、名为“微信”的图标。
好友列表空空如也。她找到搜索框,输入了苏婉的号码,发送了好友申请。
几乎瞬间,申请就被通过。苏婉发来了一个可爱的笑脸表情。
沈清梧看着那个表情,沉默片刻,生疏地戳着屏幕,回了两个字:
「已安。」
放下手机,她看向窗外。天空依旧阴沉,但她眸中的光影,却似乎亮了些许。
孤立无援的境地,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而就在这时,新手机的屏幕突然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拨了进来,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沈清梧看着那串数字,没有立刻接起。
会是谁?
王栋?周少?还是……看了那则故事,生出别样心思的……其他人?
铃声固执地响着。
沈清梧的指尖,缓缓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完全陌生的、带着几分急切和不确定的年轻男声:
“请问……是‘执砚’老师吗?我、我是林思源,冒昧打扰,我在微博上看到了您写的故事,关于那个……我想向您请教一些关于宋代礼仪的问题,不知您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