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梧在床榻上僵坐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墨色天幕一点点褪去浓重,泛起一种掺着灰蓝的鱼肚白。梦中那血腥的气息与青衫人最后无声的唇语,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即便紧紧攥着那只月白香囊,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那清幽的香气此刻也仿佛失去了安抚的效力,反而与梦魇中的味道纠缠在一起,让她心绪愈发纷乱。
她需要一点真实的东西,需要泥土的气息,需要鲜活植物的生命力,来驱散那盘踞在灵台的血色阴影。
轻轻推开房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她走下主楼,循着记忆中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草药气息,来到了庄园后方的草药园。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轻薄的白纱,慵懒地笼罩着这片规整的土地。沾着露水的叶片呈现出饱满的翠色,各种形态的草本植物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合的、清苦中带着微甘的芬芳,比室内香囊的味道更为鲜活、蓬勃,深深吸入一口,那郁结在胸口的滞涩似乎才稍稍松动了几分。
几名园丁打扮的人已经在雾中忙碌,他们肤色黝黑,穿着粗布衣服,正低声用着一种沈清梧完全听不懂的当地语言交谈着,伴随着锄头松动土壤的闷响和修剪枝叶的细微咔嚓声。他们看到她,只是投来淳朴而略带好奇的一瞥,并未上前打扰。语言的壁垒在此刻反而成了一道屏障,让她得以沉浸在这份隔绝的宁静里。
她沿着碎石子铺就的小径慢慢走着,目光掠过一丛丛挂着露珠的薄荷,一片片舒展着羽状叶子的不知名药草,试图用视觉和嗅觉的实感,来覆盖掉脑海中那些破碎而可怕的画面。
“沈小姐?这么早?”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侧后方传来,带着些许讶异。
沈清梧转身,看见李护士提着一只小巧的藤编篮子站在一畦植物旁,篮子里已经放了几株新采摘的、带着泥土的草本,她的手指还沾着清晨的湿意。
“李护士,”沈清梧微微颔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睡不着,出来走走。这里的空气很好。”
李护士了然地笑了笑,她的目光在沈清梧略显苍白的脸上和眼下淡淡的青影上停留了一瞬,却没有多问,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老先生就最爱这片园子。这些草药,看着不起眼,可都是宝贝。”
她蹲下身,熟练地用小巧的园艺剪采摘着几片肥厚的、散发着浓郁清香的叶片,动作轻柔而精准。“尤其是这种,”她将一片叶子递给沈清梧,“安神静心的效果最好,市面上现在卖的同类品种,香味远没有这个醇厚。”
沈清梧接过叶片,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她将其凑近鼻尖,那熟悉的、令她心安又让她困惑的香气愈发浓郁。她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品种很特别吗?似乎不常见。”
李护士叹了口气,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语气带着一种见证者般的感慨:“何止是不常见。这是老先生祖上,据说很多代以前就开始精心挑选培育、一代代亲手养殖流传下来的古种。现在的那些,不管是为了产量,还是为了适应不同水土,早就杂交改良过不知道多少代了,外表或许没变,但那骨子里的‘魂儿’,还有积累了多少年的精华气韵,还是越来越淡了,不一样了。”
她轻轻抚摸着另一株形态优雅、开着淡紫色小花的植物,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就说这个吧,听老先生念叨过,他年轻时记得的香味,比现在还要浓郁好多倍,据说是什么闻之忘俗。可惜啊,没有最原始的母本了,这些是后来分株培育的,虽然也是被精心照顾,但就像流传久了的故事,细节总会模糊,香味也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淡淡的惋惜,如同在哀悼某种不可避免的消逝:“能保持成现在这样,已经是我们想尽了办法,模拟古法照料的结果了。就这,产量也低得可怜,一年收不了多少有用的部分。恐怕再过个十几年,这点独特的香气,也要消失了,最终会变得和市面上那些大差不差,再也没有区别了。”
沈清梧静静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片柔软的叶片,浓郁的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古种……祖传……一代代……香气渐逝……
这些词语,与她脑海中那些模糊的、带着血腥气的碎片梦境诡异地交织在一起。这独特的、似乎与她命运相连的香气,竟然也面临着被时间洪流冲刷、同化,直至彻底湮灭的命运吗?
她望着这片在晨雾与熹微晨光中生机盎然的草药园,心中那份因梦境而起的惊悸与悲伤,悄然混入了一种更为深沉、更为悠远的惘然。仿佛她丢失的,不仅仅是某个记忆中的青衫人影,还有一段与之共生、却正在缓缓流逝的古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