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老林子边上有个靠山屯,屯子东头住着个陈三姑。这三姑可不是寻常人物,年轻时得过一场大病,痊愈后竟能通灵,成了屯里唯一的出马弟子,专司请黄仙解难答疑。她堂口供的是位修行三百年的黄十三爷,灵验得很,四里八乡遇上什么邪乎事,都来找她瞧。
这年深秋,靠山屯怪事频出。先是李老栓家的肥猪一夜之间被吸干了血,接着张寡妇家的鸡舍里十七只芦花鸡齐齐断了脖子。屯里人人心惶惶,天黑就闭户,娃娃们哭闹不止,大人一句“再哭让吸血妖怪抓了去”,娃娃立马噤声。
这日黄昏,陈三姑正坐在炕上缝补衣裳,忽听院外一阵喧哗。开门一看,原来是屯西头的赵木匠,背着个人慌里慌张跑来,后面跟了一群举着火把的乡亲。
“三姑,快救命!”赵木匠满头大汗,将背上的人放在地上。那人面色青紫,双目圆睁,脖子上两个黑洞洞的牙印,已然没了气息。
“这是刘猎户,今早进山打狍子,到现在没回家。我寻思着别是遇了熊瞎子,就约了几个人进山找,结果在老林子里发现他躺在那儿,身子都僵了。”赵木匠声音发颤。
陈三姑蹲下身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她示意众人退后,闭目凝神,手指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她浑身一颤,再睁眼时目光锐利,声音也变得尖细起来——黄十三爷附体了。
“好个不知死活的孽障!”附在三姑身上的黄仙冷笑道,“这哪是什么熊瞎子,分明是具成了气候的僵尸!看这牙印乌黑发紫,尸毒已深入骨髓。这僵尸吸了牲畜的血,道行见长,如今开始害人了。若不及时制止,只怕全屯都要遭殃!”
众人闻言骇然。老辈人讲过,辽东老林子深处古墓众多,前朝兵荒马乱时常有死者不得安葬,曝尸荒野,若恰逢阴煞之地,就可能尸变成僵。这东西铜皮铁骨,力大无穷,专吸活物精气,更可怕的是被它咬过的人也会中尸毒,若不当即火化,七日之后必起尸成为新的僵尸!
“那、那可咋整啊?”屯长哆嗦着问。
黄仙透过三姑的嘴说道:“僵尸最惧阳气盛的东西。黑驴蹄子、糯米、墨线、桃木剑皆可克制。但眼下这具已然成了气候,寻常物件怕是制它不住。须得以至阳之器击其面门,破其尸气。你等速去准备:一要三年以上的大公鸡冠血,二要百年老桃木心雕刻的批颊板,三要…”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惊呼声和犬吠声乱作一团。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屯子西头火光晃动,人影杂乱。
一个半大小子连滚带爬跑来,脸白得像纸:“僵尸、僵尸来了!王老六被咬了!”
原来那僵尸吸了刘猎户的血,道行大增,竟循着生人气息直接闯进屯子了!
黄仙厉声道:“来不及细说了!批颊板一时难寻,需得以至阳之人徒手批颊!谁还是童男子之身?”
人群一阵骚动,最终推出个十八岁的后生,名叫铁蛋。这铁蛋父母早亡,吃百家饭长大,为人憨厚老实,一身力气,正是阳气旺盛的童男子。
“好!”黄仙指挥道,“童男子的巴掌蕴含纯阳之气,可破尸妖阴煞。铁蛋,待会儿你什么都别管,冲上去照那僵尸脸上狠狠扇耳光!记住,要运足气力,莫要畏惧!”
又命众人杀鸡取冠血,以毛笔蘸了,在铁蛋双手画上辟邪符咒。再让妇女儿童回避,壮年男子各持火把、锄头、铁锹,排开阵势。
此时,那僵尸已蹦跳着逼近。但见它身着前朝官服,早已破烂不堪,面色靛青,獠牙外露,十指指甲弯曲如钩,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它双臂前伸,一跳便是丈许,带着一股刺鼻的腐臭。
几个胆大的村民上前阻拦,却被它随手一挥就扫飞出去。眼瞅着僵尸直扑人群,铁蛋虽两股战战,却牢记三姑吩咐,大吼一声冲上前去,运足力气,“啪”地一个大耳刮子扇在僵尸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竟是金石交击之声!僵尸被打得脑袋一偏,动作明显一滞,脸上冒出丝丝黑气。
“有效果!再打!”黄仙喝道。
铁蛋见状勇气倍增,左右开弓,“啪啪”声不绝于耳。那僵尸连连吼叫,却被纯阳掌力克制,一时前进不得。每挨一记耳光,它脸上就多一道焦黑的掌印,冒出更多黑气。
乡亲们见状也振奋起来,纷纷将手中的火把往僵尸身上扔。僵尸最怕火,被烧得嗷嗷直叫,又想扑人又被铁蛋的耳光挡住,一时进退两难。
僵持之际,黄仙突然喊道:“不好!尸气引来了更多邪祟!”
众人这才发现,四周黑暗中不知何时亮起了点点绿光,隐约还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是看热闹的山精野怪被吸引来了。东北老林子向来不乏这类物事,平日里与人进水不犯河水,如今尸气大盛,它们也来凑热闹了。
更有甚者,倒在地上的刘猎户尸体忽然抽动了一下!
“刘猎户要尸变了!”有人惊叫。
果然,刘猎户的尸体关节发出“咔咔”怪响,眼看就要起身。
黄仙急令几人按住刘猎户,又让人快取糯米来。糯米最能拔除尸毒,众人七手八脚将糯米敷在刘猎户伤口上,顿时冒出嗤嗤白烟,伴着一股恶臭。刘猎户的尸体剧烈抽搐,终于不再动弹。
这边厢,铁蛋已经扇了那僵尸几十个耳光,累得气喘吁吁,双臂肿痛。那僵尸虽然狼狈,却仍未倒下。
黄仙见状,知非得使出看家本领不可。遂令三姑取来堂口供奉的桃木令牌,自己念动真言,请来常家太爷——一位修行更深的老蛇仙助阵。
但见陈三姑忽然身子一软,再起身时气质大变,目光冰冷,舌信微吐。常太爷附体后,取过桃木令牌,飞身上前,避开僵尸利爪,以令牌猛击其天庭盖。同时喝道:“铁蛋,扇它右颊!”
铁蛋拼尽最后力气一耳光扇去。恰在此时,常太爷的令牌也击中僵尸额头。两股至阳之力内外夹击,那僵尸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叫,周身黑气狂涌而出,最终轰然倒地,化作一具枯骨。
此时东方渐白,鸡鸣响起。众精怪见无热闹可看,悄然退去。
危机解除,常太爷也离体而去。陈三姑恢复神智,虽疲惫不堪,仍嘱咐众人立即将两具尸体火化,骨灰深埋并撒上石灰。又让被僵尸伤到的人用糯米水擦洗,服用解毒药汤。
事后,陈三姑和铁蛋成了屯里的英雄。黄十三爷和常太爷也因为联手除害,香火更盛。而那副桃木批颊板也被请回堂口供奉起来,成了镇堂之宝。
至于那僵尸的来历,后来有懂行的先生来看过,说是前朝一个被冤杀的官员,葬在了养尸地,百年后出土为害。幸得及时铲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从此,靠山屯多了条规矩:天黑莫进山,遇尸扇耳光。而“黄仙姑批颊镇尸妖”的故事,也在这辽东老林子里代代流传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