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
一万宋军精锐,在岳飞的亲自率领下,离开了刚刚建立起来的锦州大营,直扑西北方向的中京大定府。
队伍行进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
士兵们只携带了最基本的武器、三日干粮和少量子弹。
所有的重型装备、大部分的辎重,都留在了锦州。
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轻装奔袭部队。
队伍最前方,是杨再兴率领的数百名踏白军斥候,他们如同张开的触角,不断地探查着前方的道路和敌情。
中军,岳飞和张宪、王贵等人,围着那幅宝贵的行军图,不断地对照着实际地形,调整着行军路线。
队伍的行进,不再局限于平坦的官道。
为了追求速度和隐蔽,他们时常会穿行于崎岖的山间小路,甚至在向导的带领下,横穿一些看似无法通行的沼泽和密林。
离开了大凌河平原,宋军进入了辽西走廊的最后一段狭窄地带。
两侧的山势变得愈发险峻,道路也愈发难行。
这里,正是耶律余睹提到的、金军依托医巫闾山设置防御的地段。
“报!前方隘口发现金军堡垒,约有五百守军!”
“报!义州方向发现金军烽火台,似有异动!”
斥候的回报不断传来。
“不必理会。”
岳飞看了一眼地图,又看了看天色:“绕过去,命令杨再兴,派小股部队袭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主力大军,从这条小路穿插过去。”
指着地图上一条几乎被忽略的、蜿蜒曲折的细线。
那是踏白军侦察时,从一个被金军欺压的契丹猎户口中问到的、只有当地人知道的秘密通道。
大军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灵活地改变着方向。
遇到小股金军据点,能绕则绕;
遇到无法绕开的隘口,则以踏白军或背嵬军精锐,发动迅猛的突袭,在金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解决战斗,然后继续前进。
岳云率部紧随在父亲身边,负责这支人马的后勤。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用兵如神”。
父亲仿佛能预知金军的所有部署,总能找到他们防御最薄弱的环节,总能用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大的战略目的。
这已经不仅仅是军事层面的较量,更是一场心理和智慧的博弈。
穿越了狭窄而危险的辽西走廊最后地段,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更为广袤、也更为苍凉的土地,展现在宋军面前。
这里,已经是广义上的辽东平原了。
空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风更大,更冷,带着一股来自草原深处的、野性的气息。
岳云注意到,这里的景象,与他们之前经过的燕云地区截然不同。
汉人建立的村庄变得极为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散落在草原和河谷间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部落聚居点。
有的是契丹人的毡房,有的是奚人的帐篷,甚至还能看到一些属于女真本族的、更为简陋的木屋。
语言也变得混杂起来。
除了汉语,更多的是岳云听不懂的契丹语、女真语,以及其他各种阿尔泰语系的方言。
这里的百姓,看向他们这些穿着宋军盔甲的“南人”时,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岳云真切地感受到,他们已经离开了熟悉的华夏文明圈,踏入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土地。
夜晚,大军在一处背风的河谷宿营。
篝火燃起,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岳云拿着一块烤熟的马肉,走到父亲的帐篷前。
“父亲。”
“进来吧。”
帐篷内,岳飞并没有休息,在对着地图,仔细地研究着。
地图旁,还放着几卷泛黄的古籍。
“还在为白日所见而困惑?”
岳飞没有抬头,似乎知道儿子心中所想。
岳云点了点头,在父亲身边坐下:“孩儿只是觉得,这里……和我们汉地太不一样了,这些人,看我们的眼神……”
“不一样,就对了。”
岳飞放下手中的炭笔,拿起案几上的一卷书,递给岳云:“看看这个。”
是一本手抄的《汉书·地理志》。
岳飞道:“辽东这片土地,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夏民族与北方游牧、渔猎民族交锋、融合的前沿。”
“早在先秦,这里便是我燕国的疆土,秦皇汉武,都曾试图将此地纳入版图,设立辽东、玄菟诸郡,但因为山川险阻,胡虏环伺,中原王朝对此地的控制,始终若即若离。”
“及至两晋南北朝,中原板荡,此地更是先后被鲜卑慕容氏(前燕、后燕)、高句丽等异族政权所占据,高句丽盘踞辽东数百年,国力强盛,屡屡寇边,成为隋唐两代的心腹大患。”
岳飞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金戈铁马的岁月。
“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动用百万大军,最终却落得国破身死的下场,此地的险峻,可见一斑。”
“及至唐太宗李世民,雄才大略,亲率大军征讨,虽取得安市城等大捷,却也因气候、后勤等原因,未能竟全功,直到高宗时期,耗费数十年之功,联络新罗,方才最终灭亡高句丽。”
岳飞拿起另一卷书,是《旧唐书》。
“唐之后,此地又崛起了渤海国,后契丹强盛,灭渤海,建立辽国,我大宋立国之后,便一直面临着来自北方辽国的巨大压力,澶渊之盟,虽换来百年和平,却也让我大宋,失去了进取之心。”
最后拿起最后一卷书,书页崭新,墨迹未干,上面记录的,正是耶律余睹口述的辽金交替的历史。
“再后来,便是女真人,从这片白山黑水之间崛起,他们先灭辽,再侵宋,其兴也勃焉,其势也凶焉。”
岳飞看着岳云,眼神深邃:“云儿,你看明白了吗?这片辽东大地,看似偏远苦寒,但它就像一个摇篮,不断地孕育出强大的渔猎和游牧民族。”
“他们一旦统一,便会南下叩关,威胁中原,从高句丽,到契丹,再到如今的女真,莫不如此。”
“我们此次北伐,不仅仅是要攻占几座城池,不仅仅是要灭亡金国,更重要的,是要彻底掌控这片土地!将这片千百年来威胁中原的祸乱之源,牢牢地掌握在华夏的手中!这,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的安边之策!”
岳云听得心潮澎湃,第一次从如此宏大的历史视角,来看待这场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