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过去了。
紫禁城内,没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过去了。
那扇紧闭的宫门,依旧没有传出任何旨意。
崇祯皇帝连续两日,没有下旨召见岳飞。
这个反常的举动,如同一块巨石,压在了会同馆所有人的心头。
馆驿内那原本因凯旋而带来的些许喜悦,迅速被一种不安、焦躁和猜疑所取代。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馆驿的一处偏厅内,杨再兴烦躁地来回踱步,身上的甲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把咱们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是啊!”
王贵也愤愤不平:“咱们元帅,不带一兵一卒,孤身回京,以示忠心!这朝廷,就是这么对待功臣的吗?”
“都少说两句!”
后军统制李宝,低声喝止了众人的抱怨。
他虽是武将,但心思缜密,为人沉稳,在军中素有威望。
李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巡逻的京营卫兵,那森严的阵仗,让他心中一沉。
“这两日,我托京中的一个老关系,打听了一下。”
李宝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朝廷里,有官员上书,说咱们岳家军……骄兵悍将……”
“放他娘的屁!”杨再兴勃然大怒,“老子第一个砍了他!”
“你先听我说完!”李宝瞪了一眼,继续道,“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有人借着这个由头,提议……提议要‘整编’我们岳家军!”
“整编?”王贵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李宝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他们的意思是,要……要裁撤岳家军的番号,至少,也要把我们从燕云之地,打散、调走,说什么……我军将士,不可久驻一地,以免与地方勾结,尾大不掉。”
“轰!!”
整个偏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裁撤?!”
“调走?!我们好不容易才在燕云安家落户!我婆娘娃儿,刚分了地,盖了房!这才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就要走?!”
“凭什么!我们拿命换来的功劳,换来的土地,他们说收回就收回?!”
所有将领,都惊呆了,继而,是滔天的愤怒与愤懑!
他们可以流血,可以牺牲,但他们不能接受这种背叛!
“朝廷……朝廷真要做那等‘过河拆桥’之事吗?!”
岳家军统制徐庆愤懑不已,为元帅不值得。
“都给老子闭嘴!”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自门口传来。
岳飞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
一身常服,面沉如水,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吵吵嚷嚷,怨天尤人!还有半点我岳家军的样子吗?!”
岳飞缓缓走进屋内,所有的喧哗,瞬间平息。
“元帅……”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岳飞走到主位,坐下,神态自若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大家都淡定一些,等待旨意即可。”
“可是元帅……”
“没有可是!”岳飞打断了王贵的话。
看着自己这些心急如焚的兄弟,耐心地解释道:“我当初,曾在官家身边,当过几年的御营军统制,护驾左右,对于朝廷的惯例,比你们清楚。”
“陛下这两日不见我,必有他的用意,或是为了平息朝议,或是为了……敲打我。”
“但,无论如何,一定会召见我的。”
岳飞语气笃定:“最迟,明日便会有例行朝会,届时,官家必然会宣召上殿,在此之前,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都回去吧,约束好自己的亲兵,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会同馆,不得与外人接触,更不得惹是生非!谁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那些言官抓住把柄,休怪我岳飞的军法,不认兄弟!”
“遵令!”
众将虽然心中依旧不安,但看着元帅那镇定自若的神情,焦躁的心,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他们选择无条件相信他们的元帅。
众将散去后,岳飞一人独坐,长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像他表现出的那般镇定吗?
不!
其实他心中同样波涛汹涌。
但岳飞清楚,自己是这支军队的魂。
若统帅乱了,整个岳家军,就真的散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了亲兵的通报声。
“元帅,礼部的官员前来通报,说……说枢密使,姚太尉,前来拜访。”
“谁?!”
岳飞面色一紧。
“枢密使,姚友仲,姚太尉!”
“快请!”岳飞霍然起身!
姚友仲!他的老上司,当今大宋军方的第一人,官家嫡系中的心腹大将!
在这个所有人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敏感时刻,姚太尉竟然亲自来了?!
岳飞来不及多想,立刻整理衣冠,亲自快步迎了出去。
馆驿门口,一顶不起眼的青呢小轿,停在角落。
姚友仲身着便服,在两名随从的陪同下,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仅比岳飞大上几岁,面容白皙,气质儒雅,若非他眼中那偶尔闪过的精光,任谁也看不出,这便是那位在“靖康之变”中,以一人之力,于乱军中两次救驾,从而一步登天,身居高位的枢密使。
“末将岳飞,参见太尉!”
一见面,岳飞便行大礼。
“哎!鹏举!使不得!使不得!”
姚友仲赶紧一步上前,双手将他扶住。
上上下下打量着岳飞,笑意中满是感慨:“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多礼!再说了,你如今已是靖边伯,乃是超品的爵位,如何能向我行此大礼?传出去,岂不是让我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岳飞执意躬身,行了一个下官礼。
“太尉此言差矣,于公,您是枢密正使,三军统帅,于私,是我的老上司,当年若非太尉提携,岳飞难有如此成就,这份恩情,岳飞,不敢忘,也不能忘!”
姚友仲闻言,心中熨帖。
岳飞还是那个岳飞,纵然身披万丈光芒,也未曾改变那份赤子之心。
拍了拍岳飞的肩膀,笑道:“好,好!你我兄弟,就不说这些了,外面风大,进去说。”
姚友仲是朝堂之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前来探望岳飞的重臣。
这份情谊,这份胆魄,让岳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