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打在睫毛上，林默眨了下眼，凉意顺着鼻梁滑进衣领。
他能听见自己后颈芯片震动的频率，和胸腔里的心跳叠成杂乱的鼓点——那个逆着光的身影越走越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神经上。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发紧，平板电脑在他掌心微微发抖，“他的热成像和你重叠率97%，连呼吸频率都……”
话没说完。
街道尽头的“林默”在三步外站定。
路灯的光斑落在他肩线，和林默此刻被雪水浸透的肩头弧度分毫不差。
林默盯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却在对方瞳孔里找不到半丝波动——他见过自己困惑时皱起的眉峰，焦虑时抿紧的唇线，可这双眼睛里只有冷硬的笃定，像块淬了冰的玻璃。
“这不是我。”林默喉结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右手悄悄攥住胸口的芯片。
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但他知道我所有的事。”
镜像林默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尾音的震颤仿佛是林默疲惫不堪的灵魂在颤抖，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你还在挣扎吗？”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悲哀，似乎对林默的坚持感到不解。
接着，镜像林默举起了左手，掌心中的芯片屏幕骤然亮起，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幽灵一般，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你的犹豫，你的妥协，甚至你明早要推开哪家早餐店的门……”镜像林默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却如瀑布般急速滚动着。
林默瞪大眼睛，看着屏幕上不断闪过的画面。他看到了三天前自己蹲在便利店吃关东煮的情景，那时候的他孤独而落寞；他还看到了昨天自己站在中介门口，最终却转身离开的背影，那背影显得如此彷徨和无助。
“这一切，都是他们写好的剧本啊。”镜像林默的最后一句话，如同重锤一般敲在林默的心上，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上周三拒绝猎头时指尖的颤抖，想起镜塔崩塌前风衣男卡顿的右手——原来那些被他当作“人性”的细节，早被拆解成了数据模型。
“包括你现在在想什么。”镜像林默的嘴角扯出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在猜我是不是真的能预知未来。”
芯片在林默掌心发烫。
他突然想起周晓冉说的“游戏里的非玩家角色”，想起湖面冰镜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如果干涉者的数据库是按“稳定路径”运行，那打破稳定的关键，应该是……
“小周，跟我去城南旧仓库。”林默突然转身，拽住周晓冉的手腕就走。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目光像根细针，扎在脊椎骨上，“现在。”
“什——”周晓冉被拽得踉跄，平板电脑差点摔在雪地里。
他低头扫了眼林默掌心的芯片，瞳孔猛地收缩——屏幕上的路径图正在疯狂重组，原本连贯的橙线碎成星点，像被搅乱的星河。
“你的芯片……”
“他们的数据库里没有这个地点。”林默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能听见身后传来鞋底碾过雪粒的声响，不疾不徐，和他此刻加快的步伐保持着完美的同步率。
直到转过第三个街角，林默才敢回头。
镜像林默站在路口的广告牌下，雪粒子落满肩头。
他掌心里的芯片屏幕一片漆黑，像块淬了水的煤块。
“看到了吗？”林默松开周晓冉的手腕，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他的‘未来’停在我做决定前。”
周晓冉的手指如同蝴蝶一般在平板电脑上翩翩起舞，他的动作快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屏幕上的蓝光映照在他的眼底，使得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两颗闪闪发光的宝石。
“找到了！干涉者的信号源就在这里……”周晓冉突然兴奋地喊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林，就在你说出‘城南旧仓库’的那一瞬间，他的数据流突然中断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这意味着什么？”林默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的预测需要一个‘稳定路径’，”周晓冉解释道，语速飞快，“他们需要你按照过往的行为模式做出选择，这样他们才能准确地预测到你的下一步行动。”
林默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所以，只要我跳出这个模式，他们就无法预测我的行动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兜里那皱巴巴的烟盒，然而，当他打开烟盒时，却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旧仓库铁门，后颈的芯片突然安静下来，“他们就成了瞎子。”
镜像林默的声音从街角传来，这次多了丝裂痕：“你以为打破一次路径就能逃脱？”
林默转头时，看见对方正低头盯着黑屏的芯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那个动作，像极了他每次焦虑时抠石凳缝隙的模样。
“老林，看这个！”周晓冉突然把平板电脑转过来。
绿色波形图上，原本规律的波峰正在崩解成乱码，“干涉者的预测系统……可能基于某种‘路径稳定模型’，他们需要你的选择……”
雪粒子突然大了起来。
林默望着镜像林默逐渐被雪幕模糊的身影，听见芯片在掌心发出轻响——这次不是震动，更像某种警告的嗡鸣。
“先离开这里。”他拽起周晓冉的胳膊，“回家再分析。”
两人转身的瞬间，镜像林默的声音被风雪撕成碎片：“你逃不掉的……他们早就在你身体里……”
林默没回头。
他能感觉到后颈的芯片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而周晓冉怀里的平板电脑还在疯狂跳动，绿色波形图的乱码里，隐约浮现出几个未完成的单词——“路径……稳定性……模型……” 雪粒子砸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周晓冉的指尖几乎要戳穿触控层。
他额角沁出薄汗，镜片上蒙了层白雾，却顾不上擦，只是盯着绿色波形图里不断坍缩的乱码：“老林！看这个！”他突然把平板转向林默，屏幕蓝光映得两人眼底发亮，“干涉者的数据流里有重复的‘路径稳定性’标签——他们的预测系统是基于你的‘路径稳定模型’！”
林默后颈的芯片还在发烫，像块贴在皮肤上的火炭。
他盯着平板上跳动的字母，喉结动了动：“路径稳定……”
“对！”周晓冉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发颤，手指快速划动调出另一组数据，“你过去三年的行动轨迹、决策偏好、甚至情绪波动频率都被建模了！系统会根据这些数据预测你接下来90%的选择——比如你会在雨天买热豆浆，被中介拒绝后会绕远路回家，这些‘稳定路径’就是他们的预测基础！”
林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镜像林默说出“明早早餐店”时的笃定，想起自己每次犹豫都像被人拽着线的木偶——原来最了解自己的，从来不是他自己。
“但刚才你说去城南旧仓库时，系统崩了。”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压低，“因为那个地点不在你的行为模式里！你打破了‘稳定路径’，他们的预测就成了瞎子！”
街道尽头传来雪粒碎裂的声响。
林默抬头，正撞进镜像林默的视线里。
对方站在路灯下，雪水顺着发梢滴在肩头，和林默此刻湿透的领口位置分毫不差。
但这次，对方瞳孔里的冷硬出现了裂痕——他的芯片屏幕还在黑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边缘，和林默焦虑时抠石凳缝隙的动作如出一辙。
“所以只要我不断做‘非理性选择’。”林默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他们的模型就追不上。”
周晓冉的呼吸猛地一滞：“老林你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林默突然拽着他手腕冲进车流的动作。
“逆！行！”林默在鸣笛声里吼，拉着周晓冉穿过双黄线，“平时我连闯红灯都不敢，现在偏要走反道！”
镜像林默的脚步顿了顿。
他望着两人在车流中穿梭的背影，芯片屏幕突然闪过几帧花屏的预测画面——本该出现在右侧人行道的身影，此刻正逆向冲进左转车道。
数据流疯狂重组，却始终拼不出完整的轨迹。
“废弃建筑！”林默指着街角那栋爬满藤蔓的老楼，踹开半掩的铁门，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他拽着周晓冉冲上二楼，在积灰的窗台上留下两个湿脚印——平时的林默连踩脏地板都会道歉。
镜像林默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能听见自己后颈芯片的警报声，像无数根细针扎进神经。
系统在尖叫：“路径偏差率23%！37%！51%！”他望着老楼窗口晃动的身影，第一次露出慌乱的神情——那个总在妥协的林默，怎么突然变成了脱缰的野马？
“裂缝！”林默的声音从三楼传来。
周晓冉被他拽着跨过地面的水泥裂缝，碎石硌得脚踝生疼。
“平时我看见这种路早绕远了，现在偏要跳过去！”他说着，真的一脚踏进裂缝，积雪混着碎砖簌簌落下。
镜像林默的手指几乎要捏碎芯片。
他能感觉到系统在崩溃边缘摇晃，那些原本天衣无缝的预测模型，此刻全成了乱码。
他冲向老楼，却在门口被无形的墙挡住——数据流显示，目标的路径已经彻底脱离了模型覆盖范围。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他对着空荡的楼道吼，声音里带着破音，“他们早就在你身体里——”
“但他们没教会我怎么疯。”林默的声音从顶楼传来。
他站在天窗下，雪粒子顺着玻璃缝落进衣领，后颈的芯片突然发出清亮的嗡鸣。
他望着楼下仰头的镜像自己，突然想起风衣男说过的“路径锁定”——当时他以为那是控制，现在看来，或许也是钥匙。
“小周！”他转身拽住周晓冉的胳膊，“用你的平板连我的芯片！”
周晓冉的指尖在平板上翻飞，蓝色数据流顺着蓝牙钻进林默掌心的芯片。
芯片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映得两人瞳孔收缩。
林默能听见芯片内部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像某种被唤醒的机械心脏。
“路径锁定，启动。”他低声说。
镜像林默突然踉跄了一步。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开始透明，像被揉皱的玻璃纸。
芯片屏幕炸开刺目的雪花点，系统最后传来尖叫：“目标路径脱离！镜像干涉者路径断开——”
“不！”他伸手去抓空气，却只碰到一片虚无。
身影在雪幕中逐渐消散前，他盯着林默后颈发亮的芯片，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你根本不知道……他们给的权限……”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里。
老楼里安静得能听见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的轻响。
周晓冉扶着墙喘气，平板屏幕还在闪烁“连接成功”的提示。
林默靠在积灰的墙上，后颈的芯片终于冷却下来，像块普通的金属片。
他望着掌心的芯片，轻声说：“原来他们不是神……只是太懂我们。”
“太懂我们的逻辑。”周晓冉擦了擦镜片上的水雾，“所以真正的选择，是打破逻辑。”
芯片突然震动起来。
两人低头，看见屏幕上弹出新信息：“路径人格权限升级，干涉者路径模型失效。”
林默的手指轻轻抚过芯片边缘。
他想起镜像林默消失前那句没说完的话，想起风衣男提到的“镜塔”，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意——权限升级，究竟是挣脱了枷锁，还是……
“老林？”周晓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默抬头，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
他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城市，突然笑了：“走，回家。”他拽起周晓冉的胳膊，“有些事，该弄清楚了。”
芯片在他掌心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盏红灯突然亮起，映着“镜塔管理局”的金属招牌，在雪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