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间略显局促的工作室里，一切都显得异常安静，只有那台路由器的指示灯在刺眼的蓝光中，不停地闪烁着，忽明忽暗。
当终端确认指令的蜂鸣声刚刚落下，整个空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时间也似乎凝固了。原本嗡嗡作响的空调声戛然而止，窗外马路上的车水马龙声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突然间销声匿迹。就连周晓冉推眼镜的动作，都变得异常缓慢，仿佛是在水中游动一般。
林默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后颈处，一道热痕正散发着惊人的热度。那是上一阶段认证时，路径光丝留下的烙印。
此刻，那些淡蓝色的光丝正从终端接口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如同灵动的蛇一般，迅速缠绕上了林默的手腕。当光丝触及他皮肤的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每一根光丝都在微微颤动着，就像是无数根极其细微的琴弦，而他，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听见这弦音的人。
\"林默！\"突然，周晓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拔高，尖锐得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她的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缩成了针尖一般大小。
他原本搭在虚拟键盘上的手猛地攥住桌沿，指节泛白——本该躺在工作台上的终端残片正在自主悬浮，那些裂成碎片的线路板渗出幽蓝荧光，像被某种看不见的手重新编织。
林默转头的瞬间，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晶体碎片“叮”地落在他掌心。
凉意顺着皮肤爬上来，他想起意识空间里最后那个拎着排骨的自己——那时的他站在无数光丝组成的十字路口，而此刻，掌心的晶体正随着心跳发出同频的轻震，仿佛在说：我记得你选过的路。
“结构在重组！”周晓冉的手指悬在全息投影上方，又触电般缩回来。
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不再是单一的选择记录，那些原本独立的光点正被淡金色丝线串成网，“之前的路径系统只记录个人选择，现在......”他喉结滚动两下，“现在每个光点都在和周围三个以上的光点产生共鸣。
林默，这是在构建共鸣网络。“
林默低头看向掌心的晶体，蓝光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是楼下早餐铺的阿姨，是上周在公交站帮他捡过文件的初中生，甚至还有面试时拒绝他的hR。
那些他以为无关的人，此刻正通过淡金色丝线与他的光点相连。
“或许可以试试。”林默听见自己说。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是掌心晶体的震颤给了他底气，又或许是意识空间里那个普通的“自己”在说：去看看你能走到哪。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全息投影里自己的光点。
光丝突然收紧。
林默倒抽一口冷气。
那些原本温凉的光丝此刻像烧红的铁丝，勒得手腕生疼。
全息投影里，初中生的光点开始闪烁，原本指向图书馆的丝线缓缓转向——那是林默上周在公交站替他捡起的数学竞赛报名表，原本他该去图书馆复习，现在丝线却指向了网吧。
“停手！”周晓冉扑过来要拽他的胳膊，却在触到光丝的瞬间被弹开。
他踉跄着撞翻椅子，额角立刻泛起红痕：“林默你疯了？
这是在干涉他人选择！“
林默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看见初中生的光点里浮现出画面：少年在网吧门口徘徊，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报名表，而丝线那端的自己，正站在记忆里的公交站，弯腰替他捡起纸张。
原来每个选择都不是孤岛，原来他替人捡起的不只是一张纸，是另一个人生的可能性。
“够了。”他咬着牙抽回手。
突然间，那道耀眼的光丝如闪电般迅速地向后退缩，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排斥。眨眼间，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他的手腕上留下了五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宛如被烈焰灼烧过一般。
与此同时，全息投影中的那个初中生光点像是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所笼罩，猛地颤抖了一下。那原本紧绷的丝线也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在空中胡乱飞舞，如同被狂风吹乱的蛛网，四处飘荡。然而，就在这混乱之中，那丝线却像是有着某种顽强的生命力，拼命地挣扎着，试图重新指向图书馆的方向，仿佛那里有着它无法割舍的目标。
林默紧紧地按住自己发疼的太阳穴，眉头紧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凝视着那重新归位的丝线，耳边回响起系统在上一阶段认证时对他说过的话：“选择的意义在于不被定义。”
这句话如同晨钟暮鼓一般，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曾经试图定义他人生的面试官，还有那些不断催促他结婚的亲戚们。他们都曾试图用自己的标准和期望来左右他的选择，让他按照他们所认为的“正确”道路前行。
而如今，如果他也用这特殊的能力去替别人定义选择，那他岂不是也成为了那些他所厌恶的人？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去干涉别人的人生呢？
周晓冉蹲在地上揉着撞疼的肩膀，突然屏住呼吸。
他盯着重新平静的终端屏幕，声音发哑：“林默......演化进度到99%了。”
工作室的灯光“啪”地亮起来。
空调重新发出嗡鸣，窗外的车声像被按下播放键，潮水般涌进来。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掌心的晶体不知何时落回工作台，蓝光暗了下去，只余一点幽光。
终端突然发出一声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
在漆黑一片的屏幕中央，一行淡金色的小字如同被施了魔法一般，正以一种缓慢而优雅的速度缓缓浮现出来。这行字仿佛是从黑暗深处慢慢渗透出来的，带着一种神秘而庄重的气息。
林默凝视着这行字，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心跳逐渐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因为他知道这行字所代表的意义非同小可。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后颈处一阵温热，那是之前留下的热痕。原本已经渐渐消退的热感，此刻竟然又开始发烫起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
这一次，不是刺痛，而是某种更温暖的震颤，像春天的种子在土里拱动。
他想起意识空间里那个普通的自己，此刻正站在光丝组成的路口，冲他笑。
而在屏幕深处，无数光点仍在缓缓流动。
那些淡金色的丝线越织越密，越连越远，最终汇聚成一张巨大的网，正等待着被完全展开。
终端屏幕在静默三秒后，突然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林默的瞳孔被那光拽住——原本分散的光点如被磁石牵引，顺着淡金丝线攀援而上，在半空凝成一张半透明的立体网。
网的中心是他的光点，向外辐射三层后，逐渐与其他模糊的光点交织，像一滴墨在清水中晕开。
“这是……”周晓冉的椅子被他撞得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扑到终端前，指尖悬在全息投影上方两厘米处，又触电似的缩回——投影里的丝线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动，“林默你看！每个节点都标注了时间、地点、选择类型，还有……”他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推眼镜的手在发抖，“还有受影响系数。上周三你帮初中生捡报名表那个节点，影响系数是0.37，意味着那孩子后续选择偏离原路径的概率提升了37%。”
林默的后颈又开始发烫，但这次的热意顺着脊椎往上窜，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刚才触碰光点时，初中生在网吧门口徘徊的画面——原来系统早就在记录这些隐形的关联，只是上阶段的他只看得见自己的选择树。
此刻全息网里，早餐铺阿姨的光点正与社区活动中心的节点相连，那是他每周三早上去买豆浆时，都会帮阿姨把堆在门口的纸箱搬到回收站；面试拒绝他的hR光点则连着某家创业公司的融资成功节点，那天他离开时替hR捡起了被风刮跑的商业计划书。
“演化模式从个体到集体……”林默喃喃重复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淡红的勒痕。
那些光丝曾像烧红的铁丝，此刻却像被温水泡过的毛线，带着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想起意识空间里那个拎排骨的自己，站在光丝路口时，系统说“选择的意义在于不被定义”，可现在他突然懂了——不被定义的从来不是单个选择，而是选择与选择之间的共鸣。
就像石子投入池塘，涟漪会重叠，会推起更高的浪。
“更关键的是这个。”周晓冉的声音突然发哑。
他调出终端的底层代码，蓝色数据流里跳出一行加粗的橙字：【集体演化阈值已达成——当前系统可承载10的6次方个并行节点】。
他转身时眼镜滑到鼻尖，“林默，这不是简单的数据库升级。上阶段你只能看见自己的选择路径，现在系统能同时计算六个人的选择相互作用，未来……”他突然顿住，像是被自己的推论吓到。
像是回应他的话，全息网最外层的光点突然亮了起来。
那是个戴鸭舌帽的外卖员，光点旁标注着“今日18：23分，是否闯红灯”。
林默盯着那个光点，发现它正与三个其他节点相连：写字楼里加班的程序员（需准时送餐否则扣全勤）、路口的交通摄像头（违规记录）、以及外卖员背包里的退烧药（妻子发烧等药）。
“这就是共演。”林默轻声说。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桌面，掌心还残留着晶体碎片的凉意。
那些曾被他视为无关的人，此刻在网里都是彼此的锚点——早餐铺阿姨的纸箱回收让社区活动中心多了场亲子手工课，hR的商业计划书让创业公司拿到投资后招聘了三个失业青年，包括那个总在公交站帮他捡文件的初中生的父亲。
终端突然发出“叮”的轻响。
两人同时抬头，屏幕中央浮出新的提示：【路径演化已进入共演模式，请确认是否开放公众访问。】下方是两个选项框，左边是“仅限开发者”，右边是“开放公众”。
林默的手指悬在“开放公众”上方，掌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上阶段认证时，系统用无数个“自己”告诉他选择的意义——那时他以为是对抗操控，现在才明白，真正的自由是让每个人都能看见自己的选择如何影响他人，又如何被他人影响。
就像那个在公交站捡文件的初中生，如果他知道自己帮人捡起的不只是一张纸，是另一个家庭的希望，或许会更用力地抓住自己的选择。
“按吧。”周晓冉突然说。
他不知何时退到了窗边，逆光的轮廓里，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上阶段你总说路径是困住人的网，现在它是面镜子。照见选择的重量，也照见被选择的重量。”
林默深吸一口气，按下确认键。
工作室的窗户突然泛起金光。
两人同时转头——楼下的街道上，原本普通的路灯灯罩里流转起淡金色光纹，便利店的电子屏不再滚动促销信息，而是浮现出模糊的光点网络；更远的地方，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出网状光影，像有看不见的手正把这张共演之网，轻轻铺在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里。
终端屏幕暗了下去，最后一行字却在林默视网膜上烙下印记：【共演模式启动——第一个公众节点将于24小时后开放】。
他摸了摸后颈的热痕，这次那温度不再灼人，反而像块被捂热的玉，贴着皮肤轻轻发烫。
窗外的霓虹灯开始以奇怪的节奏明灭，像是在应和某种看不见的脉搏。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总在公交站帮人捡文件的初中生正蹲在图书馆外的台阶上，翻看着数学竞赛报名表。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那里有道浅浅的折痕——是上周被风吹走时，被人弯腰捡起的痕迹。
风突然大了些，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影子里正浮起淡金色的光丝，轻轻缠上五步外那个翻找外卖箱的骑手，又绕过街角的早餐铺，最终消失在某间亮着灯的工作室窗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