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气氛,随着村民们情绪的变化,变得愈发冰冷。
刚刚被钱多多一番话点燃的希望,在看到这面光秃秃、黑乎乎的崖壁后,迅速熄灭。
“村正,这……这能行吗?”一个年轻些的后生小声嘀咕,手里的锄头垂了下去。
“是啊,石头疙瘩,咋能烧火嘛。”
“咱们怕不是被耍了……”
质疑和抱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也传到了钱多多的耳朵里。
钱多多脸色铁青,他心里也直打鼓。
可一想到神鸟那笃定的姿态,一想到那救了全村的翻车,他心底深处的那份信任又压倒了疑虑。
他大步走到黑色崖壁前,伸出粗糙的手,摸了摸那冰冷的岩层。
质地很脆,与寻常山石截然不同。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短柄铁镐,对着崖壁狠狠凿了一下。
“咔嚓!”
一大块黑色的石头应声而落,摔在雪地里,碎成了好几块。
钱多多捡起一块,入手比寻常石头要轻上一些,表面还带着些微的油腻光泽。
他想起了神鸟丢在他院子里的那些木炭。
这东西,除了更硬更黑,看起来和木炭竟有几分相似,让他想起了镇上铁匠打铁时用的东西。
“都愣着干什么!”钱多多激动地转身,举起手里的黑色石块,对着众人怒吼,“神鸟什么时候骗过咱们?翻车图是假的吗?雪夜里那伙流民,不是神鸟示警救的命吗?现在神鸟又给咱们指了活路,你们倒先打起退堂鼓了?”
他指着那黑色的石块,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我告诉你们这东西叫石炭!是能当柴烧,比木炭更好的宝贝!不想家里老人孩子活活冻死的,就都给老子动手挖!挖回去,咱们就有救了!”
李大壮一直闷声不响,听完钱多多的话,他二话不说,将肩上的锄头狠狠抡起,砸向崖壁。
“挖!”
一声爆喝,打破了山坳里的沉寂。
有了人带头,其他村民也不再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神鸟的信赖战胜了心中的怀疑。
“挖!”
“挖他娘的!”
一时间,山坳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此起彼伏。
青壮们挥舞着锄头和铁锹,奋力地从崖壁上开凿下一块块黑色的“石头”。
这些煤层并不算坚硬,开采起来比预想的要容易得多。
很快,崖壁下就堆起了一座小山般的煤块。
村民们用带来的背篓和麻袋,将这些沉甸甸的希望一趟趟地运回村里。
杏花村,再次沸腾了。
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一小堆乌黑发亮的煤块。
村民们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石炭”,脸上满是新奇和喜悦。
李大壮家,翠丫的娘迫不及待地将几块煤丢进了刚刚熄火的灶膛里,又添上一些引火的干草。
火苗舔舐着煤块,起初只是冒起一阵白烟。
但很快,一股远比烧柴时要浓烈刺鼻的黑烟,猛地从灶膛里喷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狭小的厨房。
“咳咳咳!”
“阿娘!这是什么味儿啊!呛死我了!”
翠丫被熏得眼泪直流,不住地咳嗽。
她娘也被呛得连连后退,捂着口鼻,脸上满是惊骇。
黑烟滚滚,带着一股硫磺般的臭味,不仅没有带来温暖,反而让人几乎窒息。
同样的情景,在村里各家各户上演。
整个杏花村,一时间被呛人的黑烟笼罩,咳嗽声此起彼伏。
村民们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浇了一盆冷水。
这东西虽然能着,可这烟也太大了,根本没法在屋里烧啊!
钱多多家的情况最是狼狈,他家屋子大,烧的煤也多,结果满屋子都是黑烟,熏得他和几个长工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活像刚从烟囱里钻出来一样。
“这……这可如何是好?”钱多多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看着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滚滚黑烟,心又沉到了谷底。
林羽在歪脖子树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用翅膀捂住了自己的鸟眼,心里暗道失策。
他只想着找煤,却忘了古代民居那糟糕的通风条件,以及原煤燃烧不充分会产生大量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的常识。
看来,光有燃料还不行,还得有配套的燃烧设备。
他再次振翅,一道青影划过天际,精准地降落在钱多多家那片刚被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院子里。
钱多多见神鸟又来了,顾不上狼狈,连忙上前。
林羽没有耽搁,伸出翅膀,又开始在雪地上划拉起来。
这一次,他画了两个东西。
一个,是圆饼状的物体,上面还戳着十几个排列整齐的小孔。
另一个,则是一个圆筒状的炉子,炉子下方有进风口,上方则接着一根长长的、向上延伸的管子。
画完之后,他用爪子指了指地上的煤块,又指了指那个带孔的圆饼。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个圆筒炉子,最后用翅膀尖指了指屋顶,做了一个烟气向上飘散的动作。
钱多多这回学聪明了。
他死死盯着雪地上的图案,脑子飞速转动。
带孔的圆饼……炉子……通到屋顶的管子……
他看着那圆饼上的孔,又看了看炉子下方的进风口,一个念头豁然开朗!
这孔,是用来透气的!让火烧得更旺,烧得更透!
而那个炉子和管子……是把烟气从屋里引到屋外去!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钱多多激动得一拍大腿,脸上的黑灰都震下来几块,“神鸟大人!我全明白了!这是要咱们把煤磨成粉,做成带孔的煤饼!再用专门的炉子烧,把烟排出去!”
有了翻车的经验,这一次,村民们对钱多多的解释再无半点怀疑。
钱多多立刻派人去请村里唯一会烧陶器的老陶匠,又让人冒着风雪把镇上的李铁匠请了过来。
当老陶匠和李铁匠看到雪地上的图纸时,两人脸上的表情,和当初王木匠看到翻车图纸时如出一辙。
“妙啊!实在是妙!”老陶匠抚着白须,连声赞叹,“老朽烧了一辈子陶,竟不知还能做出这等带烟囱的炉子!”
李铁匠也围着图纸,啧啧称奇:“这炉子里的铁栅格,既能放煤饼,又能漏煤灰,设计得太精巧了!”
说干就干!
整个杏花村再次行动起来。
男人们用石磨将煤块磨成粉末,女人们则用黄泥和水,将煤粉和成黏稠的煤泥。
村里的孩子们也找来了空心的竹筒,帮忙在湿润的煤饼上戳出一个个气孔。
另一边,老陶匠带着几个徒弟,用黏土制作炉身和一节节的陶土烟囱。
李铁匠则叮叮当当地打制着用在炉膛里的铁栅格。
两天后,第一台简易的煤炉和第一批晒干的蜂窝煤,在万众瞩目下,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了村子的祠堂。
钱多多亲自点燃了一块引火的木炭,放进炉膛,然后将一块黑色的蜂窝煤,稳稳地放在了铁栅格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
火苗从下方窜起,舔舐着蜂窝煤的底部。
这一次,没有滚滚的黑烟。
一股青蓝色的火苗,从蜂窝煤的每一个小孔中“呼呼”地窜了出来,发出了令人心安的燃烧声。
一股强大而纯净的热量,迅速从炉身散发开来。
而燃烧产生的少量烟气,则顺着炉口那节节相连的陶土烟囱,被平稳地引到了祠堂之外。
温暖!
一股久违的,纯粹的温暖,迅速充满了整个祠堂。
站在炉子边上的村民们,感受着那股驱散了刺骨寒意的热浪,脸上先是错愕,随即化为狂喜。
“热了!真的热了!”
“一点烟都没有!神了!太神了!”
一个冻了半辈子的老汉,伸出干枯的手在炉边烤了烤,感受着那股暖意钻进骨头缝,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出了两行热泪。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祠堂外歪脖子树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下去。
“神鸟保佑!神鸟保佑啊!”
祠堂内外,跪倒了一片。
欢呼声、哭泣声、感谢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祠堂的屋顶掀翻。
很快,家家户户都分到了新的炉子和蜂窝煤。
整个杏花村,在这冰天雪地的严冬里,处处都升起了温暖的炉火。孩子们的小脸也重新变得红扑扑的。
村东头的王奶奶,在温暖的屋子里喝了几碗热粥后,竟奇迹般地退了烧,精神头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绝望的死寂被彻底驱散,杏花村里重新充满了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