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至平原正中。
时值午时,头顶的烈日正毒,将士们的盔甲被晒得滚烫。
毫无征兆地,一缕白色的雾气从干裂的土地缝隙里钻了出来,像一条无骨的蛇,贴着地面游走。
起初,没人将这当回事。
行军途中,偶有山岚瘴气,再寻常不过。
可那雾气,越来越多,越来越浓。
它们不再是贴着地面游走,而是升腾而起,汇聚成团,仿佛有生命一般,将整支大军缓缓包裹。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天地间已是一片白茫茫。
太阳不见了。
天空不见了。
前后左右的同袍,都消失在了那粘稠得化不开的白色里。
“喂!前头的停下!看不见路了!”
“张三?李四?你们在哪儿?”
队伍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但声音传出去不远,就被浓雾吞噬,连个回音都没有。
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卒下意识地抬头,想通过太阳的位置辨别方向,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混沌的白。
他掏出怀里的司南,那根小小的磁针,此刻却像发了疯一样,疯狂地旋转,根本停不下来。
恐慌,开始像瘟疫一般蔓延。
“斥候何在!”
祝兴宗的声音,从帅旗所在的中军传来,带着一股强行压下的镇定。
“立刻分八个方向探路!半个时辰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返回!”
数十支精锐的斥候小队,立刻领命,他们点燃了火把,小心翼翼地,朝着八个不同的方向摸索而去。
中军大帐内,祝兴宗站在地图前,眉头紧锁。
这不是自然之雾。
自然之雾,不会来得如此诡异,不会浓郁到连光都透不进来,更不会让司南失灵。
他想起了干娘偶尔提起的那些志怪传说。
奇门遁甲,撒豆成兵。
难道,自己遇到了传说中的……阵法?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半个时辰后。
派出去的斥候,陆陆续续地返回了。
他们一个个脸色惨白,满脸都是无法理解的惊恐。
“大将军!”一名斥候队长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邪门了!太邪门了!”
“我们一直朝着正东方向走,可走了半个时辰,居然……居然又绕回了咱们出发的地方!”
“我们也是!我们明明是往南走的!”
“我们这边也是!”
所有斥候的汇报,结果都一模一样。
无论他们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像鬼打墙一样,诡异地回到原地。
整个大营,彻底骚动起来。
“传我将令!”祝兴宗猛地一拍桌案,厉声喝道,“全军,原地驻扎!不得妄动!”
“清点粮草,安营扎寨!违令者,斩!”
他用最严厉的军令,暂时压制住了即将爆发的混乱。
……
高空之上,云层之中。
那个自称“黑煞门”长老的黑袍人,正负手而立,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
他俯瞰着下方那片广阔的浓雾,雾气之中,二十万大军就像一群被关在盒子里的蚂蚁,无头苍蝇般地原地打转,混乱不堪。
“一群凡夫俗子,也敢妄图逆天改命?”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
他所布下的,正是“八门金锁阵”。
此阵不主杀伐,却远比任何杀阵都要恶毒。
它能扭曲空间,混淆光影,让身处其中的人,彻底丧失方向感和时间感。
二十万大军,此刻就等于被装进了一个看不见的,无边无际的盒子里,永远也走不出来。
他欣赏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返回了燕军大营。
通州城内,新任主帅陈克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黑袍人回来,他立刻迎了上去。
“法师大人,情况如何?”
“大局已定。”黑袍人沙哑地笑了起来,“那二十万大军,已是瓮中之鳖。”
“陈将军只需下令,全军戒备,严守城池即可。”
“待他们粮草耗尽,人心崩溃,届时,将军只需派兵前去收割人头,便可立下不世之功。”
陈克听得目瞪口呆,继而狂喜!
神仙!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困死二十万大军!
他对黑袍人敬畏到了极点,立刻躬身行礼。
“法师神通广大,本将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切,全听法师安排!”
他立刻下令,全军进入最高戒备,只等十日之后,去享受那唾手可得的胜利。
……
阵法之内。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恐慌,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中滋生,壮大。
他们看不见敌人,却能感觉到,四面八方都是冰冷的墙壁,将他们死死困住。
“大将军!粮草……我们的粮草只够支撑七日了!”
后勤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将军!已经有士兵疯了!他们说看到了鬼,拿着刀乱砍!”
李朝峰和王大锤,双目赤红,他们带着亲卫,日夜不停地在营中巡视,用最血腥的手段,弹压着那些崩溃的士兵。
可这,治标不治本。
他们可以砍掉一个疯子的脑袋,却无法驱散笼罩在二十万人心头的,那片名为绝望的浓雾。
帅帐内,李朝峰再也忍不住了。
他一拳砸在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大将军!不能再等下去了!”他咆哮道,“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家饿死,疯掉吗?”
“末将愿带三千死士,随便认准一个方向,杀出去!哪怕是死,也比这么憋屈地困死在这里强!”
王大锤也瓮声瓮气地附和。
“大将军,下令吧!”
祝兴宗坐在主位上,没有说话。
他看着地图,看着上面标注的,日益减少的粮草,看着一份份记录着士兵精神状态的军报。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苍白。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
他所有的兵法韬略,所有的奇谋妙计,在这种无法理解的,超自然的力量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他可以算计人心,可以调动千军万马。
可他,算不出这阵法的生门在哪里。
他也调动不了这片,该死的雾。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张永远平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普通的中年坤道的脸。
干娘……
……
金陵城,将军府,清风院。
林羽盘膝坐在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正在静坐吐纳。
月华如水,洒在她的身上,让她那身青色的道袍,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突然。
她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凝重。
她眉头微蹙,抬起头,望向了遥远的西方。
就在刚才,她心神一阵悸动,清晰地感应到,与自己气运相连的祝兴宗,他的气运之火,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衰败、黯淡。
“十六,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