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深邃，仿佛蕴含着初生的天地，又倒映着万古的星辰。
当这双眼睛缓缓睁开，整个清风山巅的光芒，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尽数吸入了那片幽潭之中。
林羽静静地悬浮在半空，意识从那片破而后立的混沌之中，缓缓回归。
没有羽毛拂过气流的触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细腻、温润的，皮肤与天地灵气接触的陌生感觉。
她下意识地低头。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覆盖着青金色神圣纹路的翅膀，而是一双白皙、纤长、指节分明的手。
五根手指，圆润的指甲，清晰的掌纹。
这是……人的手？
一个荒诞而又真实的念头，轰然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神识下意识地内视。
那曾经属于鸟类的，简单而直接的经脉妖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具结构复杂到了极致，蕴含着无穷奥秘的人类道体。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却又仿佛天生便该如此。
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力量，依旧存在，只是不再是纯粹的青色妖力，而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金色功德与白色香火，正在沿着崭新的经脉，缓缓流淌，转化为一种更为精纯，更为玄奥的能量。
法力！
成功了……
她真的，化形成功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刚刚重塑的神魂。
她尝试着控制这具全新的身体，想要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双脚落地。
然而，二十多年来，早已烙印在她灵魂最深处的鸟类平衡本能，在这一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一晃，双腿笨拙地并拢，直直地朝着下方的白玉平台落去。
“啪。”
双脚触地的瞬间，一股完全陌生的反作用力从脚底传来。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调整重心。
下意识地，她就想展开“翅膀”来维持平衡！
可那对早已习惯了的翅膀，却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两条纤细的手臂，在空中毫无章法地胡乱挥舞。
眼看着就要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缕柔和的劲风拂过。
玄灵子手中那柄白玉拂尘的尘丝，不知何时已经伸出，轻轻地，托住了她即将倾倒的身体。
“师妹，不必心急。”
玄灵子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体初成，神魂与肉身尚未完全契合，此乃正常现象。多适应几日便好。”
他身后的道明与道清，脸上虽然还残留着方才的震撼，但看向林羽的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嘲笑，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关切。
林羽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名为“窘迫”的情绪。
她在玄灵子的搀扶下，终于勉强站稳了身体。可迈出第一步时，动作依旧僵硬得如同一个提线木偶。
双臂垂在身体两侧，感觉无比的别扭，总觉得是多余的。每走一步，都有一种想要扇动胳膊的冲动。
那怪异的姿势，引得远处几个偷偷探头探脑，前来打扫的小道童，忍不住窃窃私语，脸上满是好奇。
林羽尝试着调动体内的力量。
她发现，那股磅礴的法力，在人类的经脉中运转起来，远不如鸟身之时那般随心所欲，处处都透着一股滞涩之感。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此刻竟是连七成都发挥不出来。
仿佛一个习惯了开战车的猛将，突然被塞进了一辆精巧的马车里，处处都感到束手束脚。
“妖力霸道，讲究横冲直撞。而我道门法力，注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玄灵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困惑，适时地开口指点，“师妹如今道体已成，只需将过往的妖力运转法门尽数忘却，以神魂引导法力，在体内周天运转七七四十九次，便可初步掌控这具身体。”
说着，他从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宽大道袍，递了过来。
“此乃用天蚕丝所织的法衣，水火不侵，可自行调节大小，再次赠与师妹。”
林羽接过道袍，学着记忆中道士的模样，笨拙地往身上套。可那几根简单的衣带，在她那双还无法完全灵活运用的手中，却仿佛成了世上最复杂的难题，系了好几次，都是歪歪扭扭，松松垮垮。
一丝无奈与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索性放弃，只是将道袍勉强裹在身上。
一阵山风吹过，她不经意间，瞥见了身旁一块在雷劫中碎裂的白玉平台上，积留下的一汪雨水。
水洼之中，清晰地倒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让世间所有辞藻都显得苍白的绝美面容。眉如远山，眸若秋水，琼鼻樱唇，肌肤吹弹可破。气质清冷，却又带着一丝不染凡尘的神圣，仿佛是从九天之上走下的谪仙。
这是一个完美的，二十多岁御姐的形象。
可就在那光洁饱满的额头之上，在那乌黑如瀑的秀发中央，一根倔强的呆毛，正迎风挺立，还随着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微微地，晃动了两下。
这根呆毛……竟然还在？！
林羽心中一阵错愕。
“呵呵，”玄灵子抚须轻笑，“师妹不必介怀。此乃你青鸟之身的本源烙印，也是你妖族血脉的最后显化。待日后，你将体内妖力尽数转化为我玄门正宗的法力，它自然会隐去。”
林羽这才释然。
她低头看了看脚上那双同样由法力凝聚而成的道靴，只觉得脚底传来的感觉，被隔绝了一层，更加难以掌握平衡。
她索性心念一动，散去了道靴。
一双白皙如玉，小巧玲珑的脚丫，直接踩在了微凉的白玉石板之上。
脚掌与大地直接接触的踏实感，让她瞬间找到了些许平衡。她尝试着再次迈步，虽然依旧有些摇晃，却比之前稳健了许多。
赤着脚，林羽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了平台的边缘。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的天空与山峦。
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
身为鸟妖之时，她习惯了从高空俯瞰大地，万事万物在眼中，都渺小如蝼蚁。那种视角，带来的是超然与疏离。
可现在，她以一个人类的高度，平视着眼前的世界。
远处的青山，显得愈发巍峨。身旁的道观，显得愈发庄严。就连吹拂在脸上的山风，似乎都带着不一样的味道。
这种全新的视角，让她感到新奇，也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丝莫名的不安与茫然。
就在她沉浸在这种奇妙的感觉中时，玄灵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与肃穆。
“师妹成功化形，又拜入我清风观，此乃天大的喜事！”
他转过身，对着林羽，也对着身后的道明与道清，朗声宣布。
“传我法令，三日之后，我清风观将为林羽师妹，举办正式的入门大典，昭告全观，记入祖师谱牒！”